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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请盛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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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竞洲上华王朝,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县城,被一条笔直的河流对半穿过。

县名除州,河叫分河。

分河之上只有一座分河桥,河这岸富得流油,河那岸穷乡僻壤。用在本地待了四十年的盛赞大爷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谁也不挨谁的边。

除州县隶属竞洲上华王朝江南莞宛郡,民风因河对半分。

在这儿,一条长长的巷子被分河水流拦断。落在半县富地上的这段,叫做意迟巷;过了分河桥,剩在半县穷壤上的那段,叫做不归巷。

老住户盛赞在两段巷子各有一栋住宅。

意迟巷里的那个小破房子遮不了风,挡不了雨,藏在高门大户中,一般人轻易找不见;而不归巷的那幢富丽大宅子却修园林,建阁楼,在半县穷困地带最为显眼。

盛赞而今六十有五了,还是副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模样。有人嘲他老不死,有人怨他账不还,有人笑着咒骂,也有人跳脚怒辱,对于此,盛赞本人总是一笑置之:

邻里乡亲吐出口的皆是盛赞,流露的都是真感情呀!

没错,除州县内,尤其两段巷子里,小到刚会说话的娃娃,大到牙口空空的老人,无论是汉子妇女,富人穷人,甚至盛赞遛弯时遇到的、热情洋溢得追了他八条街的散养土狗,都将这“盛赞”付诸于口,实现于行。

对于除州县的人们来说,盛赞这位来路不明的大爷就像是那青草地上开出的一朵奇葩。

四十年前,盛赞突然就来了,日后说不得突然便走了。

这张四十年未变的平常脸,除州县民早看惯了,看嫌了,也看烦了;那极讨人嫌的脾性,也摸清了,认准了,只恨无处可躲了。

就这样,盛赞与众人相互习惯,在这一半贫、一半富的稀奇小县内,“其乐融融”地共度了四十年时光。

然而时光的流水即便再猛烈,也冲刷不薄盛大爷的厚脸皮——哪怕被人追着喊打喊骂,盛赞也镇定自若,行走街巷间泰然如闲庭散步,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这不,盛赞今日才到街上,县民们热切的“盛赞”便紧随而至了:

“哟,狗日的盛大爷又出门遛弯儿啦?”

“欸!这不是咱们的狗屁盛赞大爷嘛!又来喝酒?什么?没钱!?没钱你就甭想喝老娘酿的酒!!熟人?熟人又怎样?老娘千辛万苦制出的佳肴美酒,凭什么让你这欠账无赖白吃白喝!?滚!”

“操恁娘的盛赞大爷!总算让我碰上了!上次的菜钱你还没给我呢!”

“盛赞大爷过年好啊!没过年?不妨事不妨事,没过年也想祝愿你,望你今年——麻溜去死!”

“盛赞?狗人还钱!!”

……

啊,这一句一句……坦诚无比又直入心扉,虽说粗俗了些,却都彰显出乡亲们真挚的看重呀!

盛赞这么想着,淡定摇扇走过,一边笑一边谢。

*

夏夜月色正好,逛荡归来的盛赞仰躺在不归巷阁楼的房顶上,轻轻摇着没剩几片扇叶的蒲扇,侧头扫了眼自己住宅周围低矮又难看的民房,突然回想起今日收获的各色“盛赞”,心生暖意——

这暖意一生,盛赞就……更热了。

他是特地跑到屋顶上观星纳凉的,现在好了,天上星没一个,凉快也没享着,身上还被闹人的蚊虫叮咬出零零落落的痒包。

年轻人啧了一声。

他一会儿抓抓手臂,一会儿又挠挠后背,正要开口抱怨时,突然一扔蒲扇起身——轻松摔下地。

盛赞哎哟哎哟爬起来,谨慎地扫视周围一圈——没人看见。

于是他只作无事发生,神情坦然地拍了拍衣裳,大摇大摆地穿廊过道,去了远方……

*

意迟巷,云水酒楼。

“噫,欢娘,今儿个怎么没瞅见那盛大爷的影儿?他不最是阴魂不散……莫不是阎王爷总算看不过去,把他给收走啦!?”

柜台前,本来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美艳妇人抬起头,先轻轻扫视屋内一圈,又望了眼大门外,最后摇了摇头。

只闻发钗坠珠相撞,叮当作响,那妇人随后便启唇笑道:“狗盛赞不来才好咧!次次白吃白喝,真当老娘这地儿是那鸡屎狗粪的不归巷啦?就算他是真的狗,还能随地大小便呐?一毛不拔的赊命鬼!这么多年,欠了我这许多饭钱酒账,次次说要还,却一次也没还……”

“这还不是欢娘你自己惯的……”那酒客话还没说完,被美妇艳目一瞪,却不作声了。

“可仔细喝你的酒吧!真想知道盛赞是否会了阎罗便自个儿寻去!好酒还堵不上你这叽叽喳喳的破嘴……”

褚丽欢撇撇嘴,继续低头拨弄算盘。

屋内,除了忙碌打扫的小二和几个侃天说地的常客,靠窗的角落处,还坐着一个不知名姓与来历的高壮汉子,独自一人喝着酒——若不是他一来便点了好几壶最好的佳酿,褚丽欢都未曾注意到他。

待她算好账,收好账本,便支使小二李栽云去给那高壮汉子送了几碟下酒菜。

她想着这么一个有钱的主儿,若是培养成熟客,不愁赚不了多的。

看着小二应声进了后厨,褚丽欢莞尔一笑。

她从柜台走出来,刚想加入几个常客的谈话,余光忽而瞥到店门外,有个背着书箱的清瘦青年,一袭白衫,正对着屋内小心张望。

褚丽欢与青年对上视线,当即迎向门外。

她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客人。

“小客官,小客官是喝酒、吃饭,还是住店呐?我家云水酒楼都可以招待……”

褚丽欢倚着酒楼大门问那青年,却见其犹豫不决,便又走近到对方面前柔声招呼:“客官里面请?”

没想到青年见她近身,竟往后急急退了数步。他猛烈地摇了摇头,又往酒楼里边飞速地扫了一眼,未有所得便喊了句抱歉,然后转身离去。

褚丽欢挑了挑眉,那青年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心虚,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哟,以欢娘这天人姿色都未能吸引住这小青年?到底是欢娘你年老色衰,风采不及往昔了,还是那傻小子榆木脑袋不开窍呐哈哈哈?”

“放你娘的狗屁!”

褚丽欢狠狠瞪向一个蹲在门口喝酒的老客,风情万种笑道:“老娘自小姿色无双!哪怕你这不中用的老东西日后进了棺材,老娘都仍如花似玉!”

“嘿嘿这倒真说不定……”男子瞥了一眼褚丽欢高耸的胸脯,似尝了这世间最好的下酒菜,仰头便干了一碗烈酒。

“呸!不要脸的老色鬼!比盛赞还不知羞!”

……

独自喝酒的汉子没有收下小二端来的下酒菜,他看了眼门外相斗的两人,把坛里仅剩的一口美酒倒入随身携带的酒葫芦里,结完账就离开了。

*

不归巷,盛赞府前。

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的女孩两手背着,在大门前大摇大摆地徘徊。

就这么独自走了几个来回,周水岳双手叉腰站定,抬起了头。

她面无表情地扫过盛府的牌匾,又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富丽堂皇的大门,最后两眼放光地去摸门口左边——那只比一个壮汉还高出许多的石狮子。

哎呀呀,周水岳双手摸着左边的石狮子,眼睛看着右边的石狮子。

她忍不住感叹,这有钱就是不一样呀!门口看家的都用不着鸡呀鸭呀狗的……等俺赚了钱,也要整俩大石头放在门口给俺看家……不!得整仨!还要比盛有钱的这俩更高!更壮!

“唉,你们俩要是能动就好了,有脚自己走,可比俺想法子硬挪要好多了……”周水岳极其沉醉地摩挲着石狮子脚下所踩的精致圆珠,越想心里越美。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少女的白日梦——

“你干什么呢周水岳?”

女孩愣了一下,回过头,看见小伙伴郑千正蹲在黄泥巴路的对面,一手撑头,一手按在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

少年嘴里叼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身上还穿着那件他已经显摆了小半月的新衣服。

周水岳被他打扰,依依不舍地松开石狮子,很是忧愁——唉,这都试了第两百八十二遍了,还是没能把那大看门狗脚底下踩着的圆珠给掰下来……

女孩擦了擦额角溢出的汗,又看了眼郑千的新衣裳,心里更不好受了。

前阵子过节嘛,郑千他娘就给她家四个娃娃都做了新衣。那之后郑千是见人就显摆,遇人胸脯总是挺得高高的,活像那开屏的……什么来着?

周水岳摇摇头,盛有钱还是太抠门了,光说谁知道那会开屏的是个什么玩意呀?好歹送俺一只真的呀!这不是欺负俺是穷人家的孩子,见识少么!?

少女想着,突然来了气。

穿新衣,吃好的,喝好的,生活无忧……这些事情放在意迟巷肯定没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他们是在不归巷。

在不归巷,谁衣服上没几个补丁?谁一年到头不是翻来覆去就那几件旧衣裳换着穿?即便是过年,巷内很多人家也不一定留有余钱裁制新衣……由此可见,只是过个小节,郑千家便人人换新衣,有多么令人艳羡!

周水岳羡慕啊!不羡慕她就不是周水岳!

周水岳三岁死了娘,五岁没了爹,辛辛苦苦长到现在,马上满十二岁了,就没穿过新衣服!少女身上这些,都是街坊邻居可怜她,看她一个孤女孤苦伶仃又无依无靠,发善心施舍给她的旧衣服……

但郑千就不同了,父母双全,家庭美满。

郑千的爹是个木工,憨厚老实,手艺好,常揽活,挣了钱都上交给家里娘们。郑千的娘认得几个字,女红做得好,平时也给意迟巷里那些富人的婢女们帮些绣活,挣些小钱。她又是个心思细致的,有她管账操持,郑千一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和和美美。只说在不归巷,那真是当之无愧的中上等了——

哈?你问上等?那还用问?那当然是他娘的盛赞那般有钱的颓废生活啊!

郑千今年十岁,家里还有三个姐姐,他作为家中独子深受宠爱,家里人对他向来是有求必应,就没有谁不向着他。

周水岳也想有人陪,也想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但是没法子,她做不到。

盛有钱说了,老天闲着没事干,就要考验人间的每一个人。有的人运气好一点,起码家庭美满;有的人运气差一点,那就使劲倒霉受苦。然而不管经历什么,只有顺利熬过去的人,才有资格继续留在人间。

“那如果熬不过去咧?”

那时候周水岳问。

“熬不过去?熬不过去就死了。死了就是没了。既然人都没了,那就不能留在人间咯。”

盛赞是这么说的。

“那盛有钱你的魂儿怎么还在?”

“哈!?说了多少次了!大爷我是个人,真真正正的活人!大活人!怎么这些年来谣言愈发不可收拾,都被你们传得只剩个魂儿了……”

“红姨杜叔,郑千他舅,都说你没有心,因为被狗吃了。而且余叔说了,你是早被阎王爷给相中了,所以只在晚上偷摸闯人家宅,你又是个怕死的,千方百计吊命,因而白天根本不敢见人……”女孩扳着指头数,“还有张婆婆家的大黄狗,见你一次咬你一次,巷里人都说,黄狗只咬恶人魂儿……”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听血口喷人,黄狗乱吠!本大爷我乘兴夜游乡亲府邸,以求增近邻里感情,如此为生活和睦着想,怎么就是偷摸闯人家宅了?还有啊,张婆婆家的大黄对我那是咬吗?那是热情!是见到你盛赞大爷我英俊绝伦面庞的激动与情不自禁!”

“怎么样?傻了吧?惊呆了吧?总算意识到本大爷风流倜傥,英俊无双了吧?你没读过书吧?没读过也关系,‘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记住没?这说的就是我了。‘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说的也是我,还有‘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嗯,说的还是我,都是我……”

……

周水岳想起往事,再一次震惊于盛赞的不要脸。

女孩当然没念过书,盛赞说的那些诗句她都听不懂,即使被盛赞教着写了很多回,也还是不知道它们所代表的好看是多好看。

但是,有一点周水岳还是知道的,那就是——

盛赞长得很是平平无奇,绝对绝对跟“好看”一词沾不上边!

周水岳忽而又想到,自己还曾被红姨夸过长得很别致哩!盛有钱没人夸,只被骂,连自己都比不上,却还这么自大……可见此人是有多么的不要脸呐!

这么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皮,怎么就能那么厚呢?

周水岳不解。

“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周水岳忽然听到郑千带着些嫉妒与无奈的询问,笑着从往事中回过神,反问对面蹲着的郑千:“你舅马上满八岁了吧?”

少女的思绪总是这么跳跃。

“嗯。”

郑千听女孩提起那个身高不足自己,年纪也比自己小,自己却得喊声舅的江瀛,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他最近正张罗着叫大伙儿一块吃个饭呢……哼,小屁孩也想着过寿诞!”

“挺好的呀,可以叫上盛有钱,坑他一大笔!”

“……你怎么老想着钱?”

“钱多重要呀!没钱的人不就只能想着有钱吗?不想它想什么?”周水岳说着面露狡黠,“都是朋友,到时候坑来的钱俺们平分,一起变富!”

郑千:……我谢谢你啊。

又沉默片刻,周水岳突然想起来:“今儿个怎么还没看见盛有钱出门遛弯儿?”

往常这个时候,盛赞已经站在门口给他们几个孩子发好吃的了,遇上有人来迟或者不来,还会让到了的孩子将东西捎回去。

“咦?”郑千灵光一闪,“还真是!”

少年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激动地跑到周水岳面前,惊喜之色溢于言表,“难道他终于死了!?”

周水岳看了看他,抬头望向天,白云正在游走。

少女的心思也忍不住随着那白云慢悠悠的脚步发散。

死了?死了好啊。到时候俺第一个冲进盛府帮他敛财。

至于报酬……盛有钱这么有钱,却又后继无人,想来财产全部给俺,也不会觉得可惜吧?

周水岳点点头,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可恶的盛有钱还真是大气!

“你笑什么?”郑千问。

“没什么,”周水岳抹去眼角笑出的泪,“就是觉得俺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了富人了。”

“什么?”郑千疑惑地看向她。

周水岳神秘莫测地摇摇头,“唉,小屁孩怎么会懂得大孩子的烦恼呢。”

“哈?”

周水岳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毕竟她是想富,却也不想盛有钱死啊……

*

三日已去。

那日过后,至今没人瞧见盛赞的人影。

住在不归巷巷尾的老余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狗日的盛大爷,死了也不给咱邻里乡亲的报个喜,真他娘的不够义气!”

意迟巷。

一个年老的教书先生立在自家庭院,看着繁茂的花花草草,轻轻抚须而笑。

这些天老先生早睡早起,有闲便静赏庭前花开花落,心情好得不得了。

有多久不曾体会到这样宁静而又惬意的日子啦?院内枝叶都茂盛,花也没被薅,嗯……看在盛赞人已不在的份上,老夫就不对他加以“盛赞”啦……

*

“阿嚏——”

昏暗黝黑的山洞里,有个身着青玉色绣竹叶纹长衫,背竹编背篓,手持木枝的年轻人,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震天响喷嚏。

是谁在想你盛赞大爷我?

现在忙着呢,没空啊没空。

年轻人摒去耳边的回声,揉了揉鼻子,双手举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便继续朝着前方唯一的一点光亮前进。

“前路难,前路难哟……旧账未清,新仇又起哟……”

盛赞嘴里哼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歌,行于黑暗亦丝毫不惧,轻轻松松便躲开了一个又一个石障。

“意难平,意难平哟……执念不消,我意难平哟……”

歌声渐渐小去。

洞中没有故人,谁也不知道他唱着什么,为了什么。

第1章 (1)请盛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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