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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茶本乔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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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奴蹲坐在另一丛枝桠上,闻言,偏头看向夏时。

“我们南蛮小邦,虽不比中土大国,然而,我们苍山洱海边的佛塔与宫殿,亦不矮小,也是一样的奢靡巨费,也招揽来了些江湖高手。吾国皇庭第一武弁,正是鄙人的师父。”

夏时正欲从斜倚的树桠里,庄重地坐直身子,不料一阵江风旋来,树枝哗啦摇曳,夏时下意识一蹬脚,想将身体抵稳,不料这一脚却没踩实,后踵从茶枝上溜出去。夏时当机立断,麻利地躺回大茶枝,将身体尽可能地贴紧树桠。

夏时躺稳了,继续说道:“我是一众王族子弟里,最锋锐的那一柄金刀。我教你的刀法剑法和内功心法,是我所能有的,最好的。”

小茶奴看着夏时的脸:“你不像、我。”

夏时听懂了小南獠的意思,他看自己,并不像个“南蛮”。

“在成都求学的蛮族子弟,不下百余人数。我来益州,已有八年,我离家时八岁,如今我十六了。”

夏时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姓名:“我叫夏时。”

小茶奴努力认读着纸上夏时的姓名:“我没有名字。我也许十二、也许十三。”

“夏时是我给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喜欢夏天。”夏时放下笔,左右双刀轮转,刀光熠熠生辉,“我左手的刀,叫四月;我右手的刀,叫六月。我袖中藏着的小飞刀,则是至凶至险的五月。”

“我的剑,我会叫它,傲天。”

小茶奴指指纸上他摹写的“傲”字:“他们都说我,傲得很。”继而小茶奴竖起手指,朝天指指:“他们、话多,烦。我一个人,看天。”

夏时说:“那你才该叫傲天。剑一没长耳朵,它听不见旁人如何评价它自己;剑二也不生眼睛,它不会看天。若无人来握起剑柄,剑刃再锋锐,也不过是一件精美死物,谈何傲天?”

小茶奴听懂了:“好,我就叫傲天。”

夏时稍作思忖,提笔写了个“梅”字:“我年纪比你大,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姓夏,那你便姓梅。我与你,一个玩夏,一个傲冬,这样可好?”

好玩,玩得好,好好地玩,乃夏时毕生理想。

“好玩”需要脑子,“玩得好”需要钱财,“好好地玩”则需要玩伴。前面两个,夏时已经有了。

小茶奴很好玩,他既反骨一身、却又太过老实。他偷纸、偷笔,却偏偏不偷钱。夏时敢说,小茶奴独占着这一株稀世茶树,却从未想过把妙极了的野山茶,换成利剑、宝马、金子和铜板。

“梅傲天。你姓梅,名傲天,如何?”

夏时非常满意这个姓名:“我喜欢你的宁静,就像星月凝滞的冬夜,就像独钓千山雪的一枝孤梅。

“梅傲天,同我一起去江湖玩罢。”

小傲天不想当弟弟,他亦听不懂夏时说他像甚“动叶”、像甚“龟毛”,他更不认为,被人“喜欢”,是一件好事。

譬如庄园主人重金买来的那个乐伎。他们喊他“鹅臀”公子、说他嘴巴“很会吹”。

乐伎的笛子,确实吹得很好。尤其是那一曲《梅花落》,小傲天说不出来有多好。只是那笛声,独悠悠地从攀满花藤的小楼上飘坠下来时,仿佛飘落进了他心里。

他那颗小小、空空的心,因落满了一夜又一夜的笛声,渐渐地,竟有了些形状和重量。

月夜里的幽美笛声,让小傲天深觉心安,一如他握紧剑柄时,清晰地感受到的那种心安。

小傲天毕生理想,是手握剑柄,度了此生。

他决不会死在茶庄。即使今日夏时不来,至多,等到明年,等他偷到书房里的内功秘籍,他必定会独自离开。

江湖里有许多剑客;而他梅傲天,只会死在剑下。

名为“傲天”的小剑客,握起笔,一笔一画描摹起那个“梅”字,默许了夏时成为他的江湖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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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说的“江湖”,究竟在何处。

夏时认真研读过中原王朝历代地理籍志。书上说,岷江乃长江之源。岷江发源于岷山,自北向南,流经天府盆地的西侧,受到蜀南万重丘岭的阻挡,遂拐了个大弯,转向东流。大江出蜀后,即是楚地潇湘,上古贤帝舜正是死在这里,江湖,便从里开始。

锦江是岷江的支流之一。夏时孤身自成都万里桥出发,沿锦江南下,本打算一路东浮、远去江湖。

好巧不巧,夏时遇见了梅傲天。

二人暂时歇息在江峡边的古茶树上。江湖水深,大茶树不是一天长成的,小天才更需要培养。

“梅花、开在早春。”梅傲天说这话时,大茶树上已结满了秋霜。

夏时一身华服褪作短打练功服,他一刀挑开梅傲天架在他颈上的木剑:“你可以不叫我哥,但你休想作我大哥。我不管它梅花究竟何时开,我偏要说它是冬梅!

“冬梅傲雪,何其诗意!这种出于美的想象,压倒了现实、改变了人的认知,你懂不懂?”

“不懂。”梅傲天同样一身短打,四肢精瘦如茶枝,从袖筒和裤管里,硬戳戳地支棱出来,“再来!”

“不来。”夏时收刀回鞘,“今日份比剑玩刀到此为止。你该多练内功,江湖上可没有哪个剑客,在寒冬时节、在当风崖巅,与人比剑时,竟会被冻得流鼻涕水———太不雅观!”

夏时安逸地结束了一天的练功。他窝回树杈,把麻绳的一头缠回腰上,另一头绑紧在树干上,以此防止他自己从恶睡中跌落:“一位一流的剑客,他不止剑术精准,且他一招一式、乃至他本人,皆能予人极致的美感。

“这般力量之美,比起诗意,更能震撼人心。”

“后面、听不懂。”梅傲天择了他常栖的那丛枝桠,盘腿坐下,吸吸鼻涕水,静心修炼内功。

第二年开春,新茶嫩绿之时,小梅傲天,亦焕然一新了。仅仅一季冬天过后,梅傲天的心海,竟扩展至了与夏时十年内修累积出来的同等深度。

摘完古茶嫩叶,二人回了趟茶庄。

从主人上锁的密室里,梅傲天拿了一柄真正的剑,一柄寒光熠熠的剑。

梅傲天问夏时:“凭你的武功,去年夏天,你完全可以杀光茶庄所有人。你为何不动手,反而被追得要跳崖?”

夏时反问:“杀光?包括你和那个小奴么?你以为,花楼上那位吹笛人,他是会感激我杀死圈养他的金主,或是会转头向官府告发我、让全江湖通缉我?”

梅傲天接着问:“你六岁就开悟了心海,你很有天赋,十年,你的内功,明明可以练得更好。”

夏时笑:“世上有太多好玩的事。十年,我都玩不够。我不是你。你要当剑客。我要玩得好。”

“哧——”

剑刃划开人体的声响,与割喉羔羊时无异。梅傲天用茶庄主人喉腔里的血,为手中崭新洁亮的剑,开了刃。

“好,”梅傲天说,“我们去江湖,好好地玩。”

梅傲天右手摇橹、左手舞剑,江边景色,随季节变换不停,梅傲天手里的剑,换了一柄、又一柄。

梅傲天觉得奇怪,为何好剑都在庸人手里?

他们怯弱得令他愤怒,他们根本不配握剑!

梅傲天每赢一回,他便拿走输者手里的好剑,换下他自己手中旧剑。对于剑,梅傲天毫不恋旧,任何一柄剑,只要是剑,他都使得趁手,使得比原来的平庸而怯弱的剑主,要好得不知道多少倍。

梅傲天一路比剑下来,一回没输过。梅傲天赢剑,是如此迅速、且简单,即是在旁观战的夏时,都看倦了。

但渝州夏虫喧鸣时的山月,是看不厌的;涪州秋橘金黄,夕野火红中,隐现出老虎褐色的斑纹;忠州寒江如镜,映出苍茫天地间,孤零飞鸟的一点黑影……

仅是出蜀,小船便漂流了一年光景。夏时游玩得尽兴,小天才梅傲天,一天天长大成材。

夔州春汛汹汹。正如老艄公们预言的那样,少年们无畏的小船,卷进了埋伏在江心的滟滪滩。古老礁石巨蟒般盘虬在江心,静候着牺牲品。

梅傲天永不屈服。

他要么赢,要么死。

橹撞碎了,他便挥桨;桨搅断了,他便出剑。

夏时立在“嘎吱”飘摇的小船上,任激荡的浪花打湿了他新买的朱紫锦袍。夏时看着小梅傲天奋力与水浪战斗,心想,或许二十年后,傲天剑真能一剑划破这座巉岩———前提是,小孩得活到那时候。

“走了!”夏时伸臂揽过小孩,将其夹携在腰间,飞踏过漩涡,弃船登上江浪拍溅的滟滪巨石。

一上到礁岩,夏时便立即放下小孩。

小孩漆亮的眼,直剑一般不转弯地看上来。

夏时“沙沙”踹了踹脚下糙粝的岩面,笑:“我们赢了。我们踩在了它头上。”

小孩说话,已经能说得很流畅了,并且语气里,还掺入了些感情:“原来这一年,你专练轻功了。”

“有你在,我何必苦练刀法。”夏时本该这样夸夸小孩。但他没有。

夏时卸下湿水的沉重锦袍,慢慢地拧。梅傲天想赢,夏时想玩,他们并非同路之人。江岸景色每一日都在变化,江水里的倒影,总在流逝;梅傲天会有新对手,而夏时会有新玩伴。

书上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梅傲天将阔袖一甩,以真气迅速烘干湿水衣袂。正如江湖上大多数剑客那样,梅傲天一身白衣飘然。他已不再是那个会被冻得鼻水直流的小孩了。

梅傲天拎住长袍的另一端,帮夏时一起拧干袍子。长袍每绞紧一圈,二人便会更接近一些。

滴滴答答、滴答、滴答……

滴答水珠,自湿袍中挤出,连坠成线。

眼看二人的手,从两边向中间,一握握靠近,在即将触碰到彼此的手时,夏时大力一抽,将半湿袍子从梅傲天手里夺过,以他自己握双刀的双手,揉拧出袍子里最后仅剩的水份。

梅傲天低头看着夏时拧动袍子时青筋鼓动的手背,估量着二人的骨架大小。梅傲天肯定道:“我一定会长得比你高。”

他抬头看向夏时,承诺道:“我保护你。”

“好。你保护我。”夏时一口应承下来,“到时,我会逃得飞快,我决不会留下来,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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