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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夕鸟相与还(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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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夕篱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遥远,却又近得仿佛是自骨肉里传来。

池面微漾,梅初雪立即领悟,宝夕篱这一次,是通过二人共浴的池水传音过来:

“不是因为秋天到了,而是因为夏天结束了。这不是梅叶告诉我的,是《江湖速览》里写的。”

宝夕篱最后这一句话,无异是在向梅初雪挑明,他们花海里的那一位常来江湖游逛的神秘郎中,不仅三年前的益州论剑在场,甚至二十三年前的益州论剑,依然在场。

郎中不仅懂药,还懂剑。郎中不止将梅初雪与巴柑子的剑术,准确地排为第一与第二,亦清楚春夏秋冬少年们的成长经历。

二十七年前,“扬州一剑论,盖世万华名”,天保犹如流星一现,极盛而急退。他门下四堂主,四年后登上益州比剑场,霸据四强,一举成名,自此,“人间四季,春夏秋冬;武林群雄,万华独秀”!

梅初雪见过《江湖速览》里的字迹,那笔迹不属于曾与师父和血梅崖通信过的任何一封信件。

宝夕篱既这般坦诚,梅初雪理应有所回复。

梅初雪说:“师父极少谈及过往。我想,关于你师傅和郎中的过去,你同样不清楚。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我所知之事。”

“一,我师父在秋夜吹笛,亦在春日吹笛。师父在邛崃血梅崖上夜奏孤笛,亦在江夏囚月楼上与秋可归的五弦合奏。笛声确是用以抒情,却并非独为某人、或某事。

“二,师父唯给梅叶说起过秋风恶的一些事;八年前,梅冷峰代替闭关中的师父,同夏时伯伯和黄花夫人一同处理了秋风恶的后事。有关秋风恶之事,梅叶和梅冷峰,他二人皆对我有所保留。”

宝夕篱似是玩倦了,收起了用来蒸腾起雾的真气,蒸汽薄了、水雾淡了,池水依旧涌动着不透明的白。宝夕篱自颈以下,皆沉在水底,被雪白池水模糊成暗色的一团。

白水轻漾,托浮着鼻尖沸红的脸。

梅初雪心中好笑又疑惑,好笑的那一张红彤彤的脸,疑惑的是什么惹得宝夕篱的鼻子,如此无措。

“三,师父给我说过,夏时伯伯和你一样,天生一头卷毛,每天要花费不少时间,来梳直头发。”

梅初雪看得很清楚,宝夕篱每天不是倦懒不梳头,而是他那一头天生蓬卷的毛发,实在难以打理。

想来宝夕篱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理顺和压平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卷毛,接着他便披头散发、垮袖敞襟,慢悠悠地踱到梅初雪闭关的山洞里来了,见面时,宝夕篱开口第一句话,无论内容为何,开头一定是:“梅初雪……”

“梅初雪,你帮我看看这块冰元虫。”

“梅初雪,你看,你家鹰啄的伤,还淤青着。”

“梅初雪,你叫梅冷峰送些纸笔上来……”

宝夕篱在饭桌上,尤其多话,仿佛他吃饭,用的不是筷子,而是必须用对话来下饭。

然而此时此刻,宝夕篱不再开口问话,亦不再托水传音。他缩成一团,继续往池底沉,下半张脸都浸在白水里,鼻子在水下喷出咕噜水泡;原本浓墨似的黑亮双目,似是被水汽蒸得晕染开了,眼神有些发散,神情有些懵懂,模样看着,实是有些痴傻。

梅初雪微微侧了脸,暗中窃笑。

梅初雪唇角那一闪而逝的笑,夕篱看见了。名为“梅初雪”的微凉气息,则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夕篱的鼻尖;独属于梅初雪的微凉气息,无所不在地将夕篱全身环绕。

一池温水,浸透了梅初雪的气息。

同时,在梅初雪微凉的气息里,掺入了名为“宝夕篱”的气息。夕篱一直能闻见自己的气味,如同人的眼睛一直能看见自己的鼻尖,不过是出于偷懒,视野下意识地忽视了鼻尖的存在。

因有了梅初雪的气息做对比,夕篱自身的气味,愈发明显、愈发难以被鼻子忽视。两股截然不同的冷热气息,在无味的白水里,如染液般浸渐扩散开来。

栀子黄遇见茜草青,将合成浓郁的翠色;梅初雪微凉的气息,却一丝不曾因夕篱的气息而改变。

两种截然不同的冷热气息,尽管同浸于一池白水,却泾渭分明、略无交汇。

夕篱想起冥音湖里的玉庶与野狐公子,他二人的气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竟能纠缠得如此深浓紧密……

无所不在的微凉气息,倏然抽走。

夕篱抬头看去,梅初雪人已在岸上。及腰长发,因沾水而异常垂顺。然而发梢滴水的湿发,并未滴湿那一身快速披上的雪青色轻袍。真气自梅初雪后背轻柔而匀密地发出,将湿发隔开、烘干。

梅初雪转身离开前,指点了一下夕篱:“沐浴完后,将水凝冻成冰,装回竹篮。”

夕篱闻言,“哗”地从池里冒出头来,满脸是“我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做”的惊喜表情:“是了!你也能以内力将青瓜汁凝成冰霰。那剑神,可也会降雪?”

“不会。”梅初雪转身离去,任宝夕篱泡在池子里,继续玩水耍闲。

宝庭芳说过,他们四季如春的花海里,今年才移来几株梅树,他们师傅为添意趣,特意为梅花们,在山坡上“降下”了一方春雪。

降雪行雨,传说里皆系天神所为;梅崖上的剑神,却做不到。剑神亦从未想过,竟还可以这样做。

宝庭芳坚称,他们师傅,是一位超凡仙人。这位仙人唯二的弱处是:种花、与吹弹。

“可惜了。”夕篱的声音,追随着梅初雪的脚步,自梅初雪脚下,精准传来,“若剑神吹笛时,夏雪一片崖上来,应月直落古邛街,那这一曲,当是如何地惊世骇人……

“梅初雪,邛崃几月下雪?

“花海没有冬天。我从没见过雪。

“梅初雪,你想不想看暑日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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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夕篱沐浴完,头发炸毛了。

餐桌对面,宝夕篱顶着一头毛蓬蓬乱发,一如既往地畅快进食着,这回,他餐桌闲谈的主题是:

“大师兄”。

夕篱且说了个开头,梅初雪便打断他,问说:“若我听了你大师兄的故事,我亦须相应地,给你讲梅冷峰的故事么?”

夕篱道:“不必。餐桌上没这规矩。”

夕篱给梅初雪剥了两颗冰荔枝:“在餐桌上,主要由我服务你。我说,你听,这样便很好。”

梅初雪又问:“那浴池里,你又有何规矩?”

“自然是,坦诚相见。”夕篱笑,“我好奇我师傅和你夏时伯伯,你好奇你师父和我们花海里的那个郎中,他们那几辈人,神秘得很,又似乎相互牵连,我们何不互通有无,慢慢深入,说不定,我们双方,可以拼凑出一些有关他们的往事。”

梅初雪点点头:“你继续说。”

———宝庭芳并非是花海姊弟里,年纪第二大的“二师兄”。同梅初雪一样,花海姊弟皆是弃儿。他们生辰不明、年纪不详,根本无法排出个长幼顺序。

大师兄是二师兄的“大师兄”,在夕篱被捡来花海成为二师兄的“小师弟”之前,大师兄已经死了。

大师兄生来是个畸形儿,脑袋折叠在胸前,这般严重扭曲形变的身体,饶是仙人师傅和江湖郎中,亦无力回天。

早夭的大师兄,在花海里留下了两处遗迹:一是满排书架的神鬼志怪书籍;二是他自愿留在储芳阁地下室的人体骨骼。

宝子衿回忆说,宝问天特别喜欢听她念有关魂灵的鬼故事,他听完故事,问题也特别多。他似乎很想弄明白另一个幽壤世界里的种种,他似乎是在为回归另一个世界提前做好准备。

“下一个孩子,你一定能救活。”这是宝问天留给郎中的祝愿和期盼。宝夕篱正是以宝问天留下的遗骨为起点,开始了他的医师修习生涯。

梅初雪明白,他自己和花海里的男孩们,不一样。梅初雪至少是健康的。宝问天是畸形儿,宝庭芳七岁才开口说结巴话,宝夕篱十年来“随时走火入魔”、艰难续命。

梅初雪见过宝庭芳,笑颜可亲,内功深厚,心中自有他判断;而餐桌对面的宝夕篱,亦颇能吃。

一绺蜷曲碎发,自宝夕篱额前垂下,似也想尝尝那碗中滋味。

梅初雪探手过来,二指夹住那一绺碎发,指缝间真气稍稍加热,往下一拉———这一绺天生卷曲的乱毛,果如师父所说的那样,瞬间便烫直了,被熨得服服贴贴。

梅初雪真心觉得新奇,另夹了宝夕篱头顶支棱起的一绺又短又卷的碎发,慢慢烫着玩。

夕篱往前弓着身子,脑袋顶住梅初雪的手。此种弯腰低头的姿势,着实有些废人。待梅初雪烫完第二绺头发,夕篱端着碗,起身坐到了梅初雪身旁。

待宝夕篱一一扫食完桌上馀下菜碟,梅初雪亦一绺一绺地,将这一头厚蓬蓬的卷毛全给熨直了。

夕篱照例收拾好菜碟。他特意从大竹篮里挖了一方净雪留着。按照花海的规矩,不做饭的人,要负责刷碗。当夕篱住在血梅崖上的第二间冰室里时,夕篱自认是客人,又是伤患,可以不刷碗。

可这亦回,他是自愿被锁入邛崃山,他的腿伤亦养好了,梅初雪还给他梳了头发:“梅初雪,我要去拔冰瞳的毛做洗碗刷。我还要把洗碗水泼在它巢里。”

梅初雪坐回巨型下颌骨的中间,例行开始内修。他知道,宝夕篱是说着玩。他是很爱干净的。他的鼻子不会允许他将洗碗水乱泼。

梅初雪同时疑惑,他为何突然要洗碗?

宝夕篱背了竹竿、右臂抱了一食盒空碗碟、左手托了一方净雪,左一跃、右一蹦地朝鹰巢飞去:

“嗨!白眼睛,再吃我一竿!”

“嗷!咯咯咯,咔嚓嚓嚓……”

鹰巢里混乱的打斗声,梅初雪已然听不见,他已完全沉入心海,他专注于他自身,专注于他身体上每一丝肌肉的脉动,专注于他心海里每一滴内力的波动,梅初雪专注地内修,心中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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