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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搜屋 > 江湖第一纯情 > 第42章 半佛青目莲(下)

第42章 半佛青目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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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叶抬起手,犹疑地抚上他自己的脸:

“从我这张重生的脸上,我看见了许多人。有初雪、有师父、有梅冷峰,还有秋万岁、梅双甜……我好像把许多人的五官,融在了自己脸上。我很疑惑,我这般行为,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夕篱认真想了想,理论上,万华功法是可以做到磨骨换皮、重塑体貌,可以将别人的脸画在自己脸上、将一个人从头到脚伪装成另一个人。但花海姊弟无一人去钻研此种“大变活人”的幻术魔法,这比内力传音还无用,比微息把脉更难精通。

并且,一旦涉及骨肉,必会牵扯疼痛。剧痛。

夕篱肯定地说:“你就是梅叶,你不是别的任何人。你的气味嗅来,与过去的你完全一致。”

梅叶相信夕篱的鼻子,却不相信他自己:“我嗅不见我自己的味道、也从未看清过我自己的容貌。从棺材里醒过来,我就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是谁。

“你们心里好像都很清楚,你们自己是谁。

“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我一个人躺在棺材里,应该是要死了———当时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我有点害怕,有点愤怒,但更多的是,无所谓。

“临死前,我没有想起任何人。

“虽我自觉无所谓,但’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越过了我自己的想法,我的脑子、身体、心海,几乎是自行运转起了万华冬功———毫无困难地,我开悟了。”

夕篱听见梅叶如此平静地描述他初次开悟的感受,寻常得仿佛不过是吃饭睡觉一般的日常。

“开悟后,我继续独自躺在棺材里,思考。我开始怀疑我自己的感觉———我其实应该比我心里感受到的,要更害怕、更愤怒、更高兴才对。我没想出来任何东西———我饿了。

“我推开棺材,趁着夜色,去到谭练家的厨房,吃得很香、很饱。我又去谭家布庄换了身新衣裳,把裹尸布褪了下来。接着去找了处清净地,继续思考。

“……我记不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手里抓了根钓竿。莫非……我又是在下意识地模仿你?”

梅叶不确定地看向夕篱,夕篱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我的视角里,我没有钓起一条鱼,我没有看见过任何人,除了溪水里映出的我自己。我一边垂钓,一边继续思考着我是谁。不知过了几天,我仍旧没想出来任何东西。”梅叶轻轻地笑了,“我又饿了。”

“我又去潭家厨房找吃的,发现柴房里绑了几个小朋友。他们跟我说了绮娘、初雪、绣花使、和你。他们下定决心,要去临邛。”

梅叶即是具有这样的魔力。夕篱、哪怕再加上梅初雪,皆难以取得乞儿们的信任,但他便可以。

梅叶说到这里,停了。

夕篱说:“你心里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你感觉到的饥饿,是真实的。”

夕篱想了想,补充道:“梅初雪、巨鹰、你园地里的所有小朋友,他们是真心喜欢你。”

梅叶习惯性地点点头:“比起自我感觉,本能一般是不会自我欺骗的。但梅冷峰也给我说过,当他冻晕在雪崖上时,他竟然生出了一种温暖的错觉。”

寒极生热,这是夕篱闻所未闻的奇闻。同门师姊弟回忆花海之外的寒冬时,亦从未提起此事。

梅叶又说:“其实,被人喜欢,是极简单的事。

“尤其是小朋友们。无论是小初雪,或是小巨鹰,他们内心的想法,明明是很容易便能感受到的。

“他们饿了、渴了,这个不好喝、那个还要吃,他们想和你玩,想你看着他练剑、看着它慢慢飞起来,或者你什么也不用多做,你只须静静陪在他们身边。

“我曾经想不明白,如此简单之事,为什么他们独独做不好,莫说巨鹰,即便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也都养得很差。我现在懂了,因为,他们忙于他们自身。”

“不对!”夕篱当即表示了异议,“莫非你觉得,那些满心只在乎自身的人,他们是对的么?”

梅叶习惯性地点点头:“秋风恶该死。他根本不是父亲———我嘴上这么安慰着小朋友们,可我心里,完全不如梅冷峰那样愤怒———实际上,迄今为止,我没讨厌过任何人。”

与秋风恶相遇的故事,师父仅与梅叶一个弟子提起过。那时的秋风恶,年轻、俊美,他拔刀护下一位素不相识的歌姬,于是在马骨湖,遭到众好汉围剿。

师父不惧亲手出剑杀死曾经那个笑得稚涩的少年,但从轻抚秋月的悠悠笛声中,梅叶听出了师父真切的悲哀。

“师父说,境界是从有到无、再到有的升华。我心中没有恨。爱,我也感觉不到,太多。”梅叶这番内心剖白,坦诚得近乎冷漠,“若到了你所说的,初雪必须作出选择,选择让我活下来、让师父为我们牺牲。我会陪着初雪、梅冷峰他们,一同哀伤。我哀伤,并非因师父之死,而是为了抚慰他们的情绪。”

梅叶总结道:“故此,我十分怀疑自己。我呵护小动物、陪伴小朋友,也许仅仅是因为我天生擅长,我做起来毫不费力。并不是因为,我想,他们所称赞的我的’好’,并非出于我本心。

“除去饿、和睡,我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任何人,包括我自己,至少以前,我这样认为……”

但当梅叶独自从棺材里醒来时,他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顺从地投入幽冥。

太阳越升越高,从窗框斜照进来的光线,越来越亮、范围越来越窄、越来越集中在梅叶身上:

“我决定换一种思路。我不再去想我是谁。比起我想做什么,我很清楚我不想做什么。”

临窗街道上,声响愈沸。梅叶远远听着,仿佛隔着一层薄膜,他自觉与那个明亮喧嚣的世界,分属不同的两端。他心中是一团混沌,暧昧不明、寂静无声。

“我不回去,在我想清楚,我究竟是谁之前。

“你捡到了我的钓竿,说明是我自己丢了钓竿。至少我确定了,我不擅长钓鱼,我也不想当渔夫。”

夕篱叹一口气:“其实你很会钓鱼。”

梅叶这次没有点头,他看着夕篱,眼神竟与梅初雪有些相似,他传达来的意思很清晰:“继续。”

夕篱补充完梅叶他视角里缺失的那一部分:“我和梅初雪确实在竹溪边寻见了你。你的钓竿为证。

你钓起了很多鱼,满满一水坑的鱼。”

梅叶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接着又说:“即便我是个好渔夫,我也不想当渔夫。我不爱吃鱼,除了鱼汤,鱼汤很白、很好喝。”

梅叶终于意识到,当他专心注视着溪水里倒映出的自己时,初雪曾经来过,就站在距自己水中倒影几丈开外的距离,而自己竟然真的没有看见他!

夕篱见梅叶微微蹙眉,明白他和梅初雪一样,对他二人而言,在彼此心中,皆是最偏向对方的。

夕篱替梅初雪感到庆幸。

梅叶感觉到了夕篱突然的低沉,亦能感受到夕篱一直隐隐存在的敌对情绪。梅叶向夕篱真挚感谢道:“吃完早食,你本可以一走了之,多谢你陪我说这么多话。与你说完,我心里似乎又清晰了一些。”

梅叶看着夕篱不安翕动着的鼻尖,微笑道:

“你要不要听关于初雪的故事?”

夕篱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不要!”

梅叶歪了歪脑袋。园地里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听他讲初雪养小动物的故事。

烦躁的热气在鼻腔里来回穿梭了几次,夕篱踌躇后,决定只向梅叶询问关于梅初雪的一件事:

“梅初雪生日,是何日?”

梅叶笑了:“真好,你和梅冷峰一样细心。

“初雪没有生日。

“十九年前,立夏,江夏墨荷坞落成,大宴四方。师父赴宴结束,在返程途中,捡到了一个小婴儿。

“师父原本为婴儿取名’春雪’。因婴儿才两三个月大,倒推起来,婴儿应是出生在春天。”

这些事,是梅冷锋翻阅血梅崖与墨荷坞历年往来信件,试图查找冰元虫线索时,偶然发现的。

“夏时伯伯坚决反对,这才改名’初雪’。

“师父从不过生日。我也不过。因此,我们皆不曾为初雪庆祝过生日。后来还是梅冷峰,他先是为我庆了生,接着他与我商量说,要不将每年春分,定为初雪生日。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初雪虽从没过过生日,但在一年中,他早就自己选择了’重要的一天’。

“初雪自己选择的’那一天’,是大暑。

“大暑这一天,初雪不练剑、不练功,他什么都不做,只把樱桃酒从冰窟里取出来……”

说到这里,梅叶突然“欸呀”了一声,懊恼道:“我给梅冷峰的信,忘了说我酿的两瓮樱桃酒。该开瓮了。初雪不喜欢酒味过重……”

“你实在过于造作了。”夕篱又生气了,他重音强调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回血梅崖。”

一般人听见别人说他造作,必要气恼或是反驳,但梅叶清楚,夕篱话里的重点,是后半句———他会回血梅崖,而不是带着冰元虫去皇城找宝子衿———这的确出乎梅叶的意料。

不过,除了应和小朋友们的情绪,梅叶从来不对别人的任何事情感到惊怪。

“那便刚好呀!”梅叶对夕篱说,“那两瓮樱桃酒,在我茅屋里,你的灵鼻子,一定能闻见它们。”

夕篱撒出去的火气,碰上梅叶这团温吞吞的水,“欻”地熄灭了,连烟星子都冒不出几屑子来。

夕篱叹服至极。

梅叶的茅屋,不消闻,一定便是梅初雪下山“闭关醒酒”时的那间柴篱茅舍紧挨着的绿萝满墙的茅屋了。

梅叶想了想,补充道:“比起黄樱桃,初雪更喜欢红樱桃酿的酒。初雪喜欢在樱桃酒里加冰块,看着它们,慢慢融化成愈来愈浅淡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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