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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迎夏犹微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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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渡口;浪轻,风顺。

庾仲银,寄春镖局二当家,双鬓微霜、笑容明朗,站在蹄印足迹纷叠的黄尘江岸,伸了个懒腰。

河对岸,稳健的滇马已备好;河这岸,眼里挑一的精英镖师们,正将画着早梅的箱子卸下、搬上渡船。

寄春镖局荆南分局的冯老,踏波越江而来:“六天前,浙东观察使北运的’私货’,刚下富春江没多久,就给人劫了。监军淮南的绣花使自然不会将其判定为简单的商贾劫案,已经开始大作文章。”

庾仲银笑:“夏时太纵着他那一对双生子。”

冯老也笑:“我们寄春镖局百年基业、正正堂堂,可不学那骄狂墨荷坞,无法无天、自取灭亡!”

二人说完,都将目光投向了江边白衣少年。

庾无葛年轻而清峻的目光,正越过宽阔江面、越过远方重重山岭,眺望着路途尽头的北方。

清晨喳喳鸟鸣中,传来一声独特的鸟叫——

这是寄春镖师们之间的暗号,意为“有人来”。

不多时,激鸣起三声急促鸟啼——

这是专属于某类危险人物的暗号:“绣花使”!

一听见“绣花使”,卸装货箱的镖师们,先控制住手脚的微微紧张,接着摆出一脸的憎恶、鄙夷和蔑视。

庾无葛亦收回漫游目光,眼里竟有些许期待。

江面徐徐滑来的,是一只极寻常的小船。

摇橹的是位富贵郎君,蜀锦绣袍、发髻光整,腰间斜插一柄金灿灿折扇,橹摇得却是有模有样。

船头坐着一人,躺着一人。

叉腿箕坐的,是一位女子,茶色皮肤,肩披翻领大袍,其翻领上绣着一穗用蛛丝绣的白色稻花。

冯老摇头哀叹:“又是个女绣花!”

女子右膝搭了一张重弩,左脚踩住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受踩的那人左脚踝,赫然穿刺着一支乌黑长箭。

庾仲银默默认出了船头伤者:含沙。

含沙是臭名昭著的大水匪,拿手绝活是“舌箭”和“乔装”。

眉心中针而亡的商贾们,在落水前一刻,因震惊而无限放大的瞳子里映出的影子有:

面善讷言的小道士、风趣健谈踌躇满志的赴试士子、愁容满面白霜满鬓的返家老同乡、主动拔剑相助的潇洒白衣侠客……

甚至老镖师也着了他的道——除了寄春镖局。庾仲银知道,含沙是特意避开他庾家镖局。

风向变了。

含沙艰难抬起鲜血黏糊的脸,看向江岸。

庾仲银顿时一阵心痛。

那是一个恐惧无助的孩子,看向父亲的眼神。

大约十年前,小含沙做过庾仲银几个月的徒儿,天资相当不错。某天,他和小无葛干了一仗,只有他被罚了。他不服气,干脆负气出走,一去不回。

橹停了。

渔船随着水波,朝江岸慢慢漂来。

诸镖师和庾仲银握紧了腰间的刀把、剑柄。

船尾富贵郎君,从怀里掏出一本方便翻页的经折装小册子,哗哗翻找一番,接着高声朗读到:

“寄春镖局,天下第一镖局!

“总镖局在广州城……前身是大庾岭大庾派……大庾岭多梅花,故又称梅岭……欸、欸?这大雁南飞,飞不过的究竟是衡山、还是梅岭?”

富贵草包捧着他那本破册子,大声嘀咕。

册上所载不偏不倚,皆是事实。但遭人如此声情并茂地大声诵读出来,庾仲银总觉得,哪里不爽。

冯老沉声笑道:“莫说大雁,就是那鹏鸟来了,咱大庾家的雁回剑法一出,也要扇回它的北冥去!”

“喂,”船头女子冷冷开了口,“有点儿眼力见,莫离人家的镖货太近。”

“噢。对不住。寄春镖局的各位,我就是好奇,我没见识过。”富贵草包真诚致歉,向江岸投来恋恋不舍的最后一瞥,突然,他原本要去掌橹的手,轨迹陡变,往怀里一掏,猛地朝岸边掷来一物:

“白衣少侠!这个,你接着!”

庾无葛不退不避,淡然出剑,信手一扬——

朝他袭来之物,“砰”然坠江。

眼见庾无葛拔剑,富贵郎君顺即拔出腰间折扇,只是他动作太慢,扇骨才抖开了五根,冷冷剑气已然越过他头顶,倏忽回旋,自身后料峭逼来——

这一剑,庾无葛用了一成功力不到,寻常好手反手一挡的事儿,硬是把这位富贵草包急得手忙脚乱,好歹抖开了半边扇面,动作不甚优雅地抡长了胳膊,借助扇子将一大股真气朝船头疾吹过去——

浩荡真气化作一顶密不透风的透明帐篷,挡住了可能威胁到船头的每一滴飞溅起来的水珠。

“香香大使,你没淋着罢!”富贵草包不仅称那女绣花为“大使”,叫得还很焦急、很谄媚、很亲昵。

“含沙老弟,你伤口也不能碰水,这江水好脏的!”至于射向他自身的那一股剑气,他压根儿就没管。他毫发无伤。连半滴“好脏”的水珠都没沾上。

自古高手多着白衣。

此乃一种低调炫耀。

一是凸显武功非凡、血不沾衣;

二是侧证内力富余,可频频用真气掸拭灰尘——

别人是“频频”,而眼前的这位富贵郎君,是“时时”。仿佛真气不要钱一样,他“一直”消耗着内力。

他竟然硬生生拿真气做了一身透明护甲——

还是套重铠!

冯老老眼一眯,莫说庾无葛经验尚浅,连他这老江湖,也看走了老眼,低估了这位贵胄公子。

近年不止朝堂雌风肆虐,江湖同样雄风日下。

在墨荷坞双生子、霍家小乖孙儿诸等不良传染下,江湖儿郎纷纷仿效起京城贵胄、江南骚客之靡靡做派,穿锦着绣、油头粉面、吟诗唱曲;

而出身于高门世家的中原公子们,亦乌泱泱南下江湖,冥音湖比春、江夏城观剑、扬州焚冰、临邛登高,玩得那叫个宾至如归、意犹未尽!

冯老一眼看过去,理所当然地把这位“出来体验江湖”的“金折扇”划到了后者——他那权焰嚣张的老子,还给他这娇宠儿子派了位绣花使当镖师哩!

“再乱喊,我丢你江里去喂鱼!”女绣花显然不喜这娇宠公子喊她“香香”,暴言斥道。

“金折扇”嘟囔道:“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

冯老老眼一闭,他看不得一个大老爷们儿,在那儿委委屈屈的像个小娘们儿。

“就你心好!烂慈悲!”女子自袖口飞出一只小钩耙,从水里捞起“金折扇”掷给庾无葛的白玉小药罐,扔回船上,“拿好!人家不要你的东西。”

“哎呀!我又唐突了!我太笨了!”折扇公子领悟过来,忙朝江岸高声解释道,“此乃’枕梦如意膏’!是我小师弟专门为我调制!它既可用来消暑安神、防虫止痒,还可佐以旋复草根,以内力相煎,厚敷在伤口或者疤痕处……有祛疤奇效……”

折扇公子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消了下去,他怯怯看向庾无葛下颏上的浅浅剑痕,不会错,这戏弄人的剑法,一定是同门大师姊宝子衿的杰作……

女子不耐烦喊道:“走了!开船!”

折扇公子连声诺诺,摇橹驶西。

渔船远去,江面却仍传来他中气十足、委委屈屈的一把好嗓子:“你作何又生气?我都还没生你气!明明说好沿汉江北上京城,你却让我继续逆江向西!前前天才捉了个山大王,今天天没亮又……”

“他认识你,叔父?”庾无葛也认出了名为含沙的“水匪”,也看见了含沙望向庾仲银的求助眼神。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他。”庾仲银一口否决。他仍握住剑柄,紧紧不放,“那时我建议你放过他,是看他年纪与你一般小,并且,他很上道,他从未烦扰过寄春镖局,何不网开一面、卖他个人情?”

叔侄二人的对话不明不白,但冯老点头同意庾仲银后半句。“含沙”免费给寄春镖局做宣传,何乐不为?

“可他杀了很多商贾,乃至我们的同行,并且是他主动来找我比武。”庾无葛如今想来仍疑惑,一个从不使剑、广遭缉捕的水匪,何苦要来挑衅自己?

含沙左脚踝的旧伤,是庾无葛三年前留给他的教训——

那是庾无葛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益州论剑后,庾无葛顺江东流,畅游江湖。孤舟漂至云梦大泽时,已是春暮花残,而他即将迎来自己二十岁生辰。

就在少年静静望着自浩瀚水域升起的圆月时,父亲、母亲、还有叔父,载了满船佳肴、贺礼,排在船头大喊:

“吾儿!”

“葛儿!”

“我大庾岭的小梅花!”

就在这阖家欢乐的庆生时刻,含沙不请自来,他自报“匪门”、自数“事迹”、自夸自大,非要和庾无葛比试一场……

庾无葛早忘了小时候曾与自己干过一仗的小孩。

庾仲银则一眼认出了这个与自己仅有数月师徒之情的孩子。这孩子不服气的仇恨模样,像极了曾经的自己:家族所有人围着他转、夸他、爱他、对他充满期待。他永远是对的,受罚的永远是自己。

这个备受偏爱的“他”,上一代是庾孟金,这一代,是庾无葛。

庾仲银至少是庾家二少,含沙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连自己具体的年龄与生日都不知道……

“贤侄,今夜是你二十生辰,不宜见血。且我看他年纪比你还小些,年少无知,饶他一命罢。”

当听见庾仲银开口为自己说情,水匪含沙寂若死灰的眼睛里,露出了孩子般的欣喜、以及浸满悲凉的委屈。

庾无葛并不认可叔父的说辞:“年少无知?他乔装骗杀也是年少无知么!”

庾氏夫妇一向同心,庾夫人何如看不出自家丈夫欲助他家银小弟的心思,庾夫人劝道自家孩子:“葛儿,娘今春才在法性寺供了佛,你就当是为娘积功德,放他一命,好么?”

庾孟金起身端来两杯酒,一杯给亲儿子,一杯给银小弟——自家这个仲银小弟,小时候总和自己干架,成年后不着家、不着道,放纵浪荡、招惹江湖。

好在而立之年后,银小弟幡然悔悟,与大哥齐力、兄弟连心,将庾家镖局做到了天下第一。

偏偏这个昔日浪荡子,至今仍未成家

庾孟金对儿子庾无葛道:“人是可以改变的。你叔父说的对,尤其他还这样年轻。吾儿,且听你家老阿郎一言,给这年轻人一次机会罢。”

“哼!”父亲都自称“老阿郎”了,小儿郎又如何能不依。

庾无葛的剑尖,正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强插在水匪含沙两排齿龈之间,间不容发;剑尖直抵那条包藏着歹毒飞针的舌头。庾无葛只须真气顺剑一发,就能削飞这张骗人的鬼脸。

庾无葛恨恨地抽回了剑,接过了父亲递来的酒。

含沙瞬即滑下船去,倒身栽进水里。

“哗——啦啦啦……”

一道钩月般的银白剑光,倏然闪现,划破含沙尚未没水的左脚踝,霎时间,血珠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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