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寺是京都的名寺，往往皇家祭天，宫廷伯爵拜佛都会选在这里，平民百姓求子求姻缘都会到此寺庙中，寺庙香火不断，长盛不衰。
裴域失策了，原想着把来福和如墨一同带上，没成想傅恒之先斩后奏直接把自己带过来了，没有随从，除了一个马车夫。
禅修寺坐落在城南的郊外，四周宁静，入目既是寺院的入口，寺门两侧分设钟楼和鼓楼，对应晨钟暮鼓的说法，再往里去是天王殿，两侧为伽蓝殿和祖师殿，正中央是面积最大的大雄殿。
地藏殿，观音殿，文殊殿等依次往里，裴域他们的马车停在寺外，空山方丈早就在外等候了。
“傅相，夫人。”空山双手合十，对着傅恒之和裴域行礼。
傅恒之回礼：“空山方丈。”
裴域坐着轮椅任由傅恒之推自己进去，空山在一旁引路。
“至年前一别，傅相许久未来了。”
“有些事耽搁了，今日陪夫人来上香敬佛，求个平安。”
裴域听到这声夫人，不由得耳朵一热，他还是不习惯傅恒之喊他夫人，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如此也好。”
傅恒之以前在军队里过着刀剑嗜血的日子，每逢出征回来后都会来禅修寺拜佛，一身血气，由佛度化，那时的傅恒之，父兄战死沙场，好友离去，爱人背叛，帝王猜疑，谣言傍身，一时间骁勇善战的傅将军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他所立下的汗马功劳，原来也可以被人言轻而易举的忽略，只剩莫须有的骂名。
他曾跪坐于佛前问：“如此苟活于世，是否愧对于逝去之人。”
佛未语，空山答：“心是莲花身是船，不念过往不畏难，苟活之念乃是心生迷惘之意，愧对之情乃是心中无解之意，施主，若心无所定，”
至此之后，傅恒之又匆忙上了战场，刀光剑影间，不知多少生命逝去。
回了京都后，傅恒之有空就会来空山这里喝盏茶，静心平意。
傅恒之推着裴域进了大殿，点香，上香，敬佛。
面前威严的金光佛像，照彻着整个大殿，屋内香客来来往往，香火不绝。
秋叶落在寺院内，寺内古树参天，上面挂满了许多红色方条，上面写满了数不清的心愿，秋意寥廓，一眼望去寺庙里倒是多了些神性。
裴域盯着远处飘扬的红色方条，空山问：“夫人要去挂上一条吗？”
裴域拒绝了：“我已在佛前求愿，也不再需要了。”
“空山方丈，你说一个人死后会去哪里？”
“佛教中有一词名为‘不生不灭’。”
裴义看着满院的落叶，疑惑道：“何为‘不生不灭’？”
空山方丈低头看向种在周围的枯死的小草，解释道：“一颗小草的生命很短暂，或许你不经意间的踩踏它就会失去生命，但是如果不仅仅把小草当做草，把他看做广阔山川的一部分，那么小草就不会死。”
“他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形态，变成大树，变成丛林，甚至可以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空山推着裴域往前走，接着往下说：“人类也一样，人之生命不过数十年，但是我们却也是宇宙中的一部分，死亦是生，或许我们变成世间的一花一草，亦或许是耳旁吹过的风，道理都只是换了种存在的形态，‘不生不灭’亦是此理。”
宇宙万物，天地之间，人类虽渺小如蜉蝣，但也盛大如山川湖泊，宇宙之存在，万物不生不灭。
裴域手心接住一片落叶，感受来自自然万物的力量，四季更迭，万物轮回。
不生不灭吗裴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傅恒之回来后，空山把裴域交给了傅恒之。
“傅相，夫人，寺庙后有一片枫树林，正值秋季，可去观赏观赏。”
傅恒之点头：“有心了。”
傅恒之推着裴域往枫树林走去，空山叫住了裴域：“丞相夫人，世事如白驹过隙，花落终有时，情在当下，意在眼前。”
裴域向空山致意：“多谢方丈提点。”
火红的枫叶落的满地都是，枫叶在风中摇晃，沙沙作响，与世隔开，天上地下独此一景。
轮椅压过地面，发出响声，寂静的空间里，只剩自然与两人的呼吸，裴域看着这片枫叶林不由得感慨：“简直美的像动画。”
傅恒之推着他，衣袍随风飘起，出声说：“你可知方丈刚才的言语是何意？”
“知道啊，珍惜当下，珍惜时间，这点阅读理解能力我还是没问题的。”
傅恒之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一个儿童的稚音。
“奶奶，一会儿我们可以去买吗水果糖？”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牵着小男孩的手踩着枫叶走出来，小男孩手里把玩着地上捡的枫叶，老妇人手里提着一筐萝卜。
“那我们得先干吗啊？”老妇人满是慈祥的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开心的说：“先把萝卜卖完。”
裴域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切，喉咙发涩，眼眶红了起来，从见到老妇人的那一刻，裴域内心埋藏许久的悲伤，思念如洪水般袭来。
面前这个老妇人和他逝去的奶奶长得很像，说话的语气，看向男孩的眼神，神态动作都如出一辙。
枫叶漫天飘落，落到了裴域身上，回忆像打开了开关，自动播放过往的种种。
老妇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一旁的裴域，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远去。
远去的背影和记忆里的身影重合，裴域看到了奶奶和小时候的自己。
“奶奶，奶奶，我们把瓶子卖完就去买话梅糖好不好。”小裴域一脸期待的看着奶奶。
奶奶放下手中的袋子，摸了摸小裴域的脑袋：“好，到时候奶奶给你多买一袋。”
“到时候，奶奶一袋，我一袋。”小裴域一边捡起地上不要的瓶子，一边开心的和奶奶说话。
那时候，奶奶的背还不佝偻，一手提着装满瓶子的塑料袋，一手牵着小裴域的手，小裴域背着小书包，手里也像模像样的提了一小兜瓶子。
“奶奶！”裴域出声叫住老妇人。
老妇人停住，转过身看向裴域：“孩子，你在叫我吗？”
裴域忍着想要破出的眼泪，点头，满脸笑容的回答：“就是我挺喜欢吃萝卜的，可以把你手里的萝卜卖给我吗？”
一旁的小男孩很高兴，摇晃着老妇人的手：“今天的萝卜要完成了。”
老妇人把一筐萝卜放到裴域面前：“孩子，萝卜那么多，你吃完吗？”
“我们家里人很多，吃得完的。”
一旁的傅恒之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裴域把买萝卜的钱递给了老妇人，老妇人把它放进口袋里：“那我们先走了。”
萝卜很干净，明显被老妇人认真清洗过。
裴域拿出一根咬了下去：“萝卜很好吃。”
话梅糖也是。
傅恒之从看到老妇人的时候，就察觉到裴域情绪的变化，他看着裴域一口一口的咬着萝卜，把手放到了裴域肩膀上，像是在安慰裴域内心波动的情绪。
“裴域。”傅恒之叫他。
裴域吃萝卜的动作停顿下来，转头看着背后的男人，不解的问：“怎么了？要吃萝卜？”
“你在难过。”傅恒之一语道破裴域内心的情绪。
裴域可能自己不知道，他现在拿着胡萝卜，眼眶泛红，像是一只受伤的兔子。
“吃个萝卜怎么会难过呢？萝卜又不是生活令人悲伤。”
裴域心底里最不想让人看到的脆弱，却被傅恒之窥见，这么多年来，习惯了去隐藏自己负面的情绪，只想给人留下一个阳光开朗的形象，直到某一天有个人对你说“你在难过”，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败露的一天。
“难过也没事，我在。”傅恒之的声音如山间的清泉，流入裴域心里，他有些无措，低头咬上萝卜，掩饰自己生出的一丝慌张。
悲伤不一定是一种负面情绪，正是因为有了悲伤，我们的内心才得以用这种方式宣泄出来。
裴域故作轻松道：“傅相安慰人的法子真别致，有被安慰到，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裴域将地上的一筐萝卜抱到自己腿上，枫叶飘到了篮子里，心照不宣的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身后的枫叶林，火红的连接至天边的晚霞，霞光漫天，共长天一色，傅恒之推着裴域走过老妇人和孩子走过的路，回走来时路，笑看枫叶红。
禅修寺沉浸在一片宁静与祥和里，只剩马车远去的声音。
裴域路过蜜饯店，叫车夫停了下来。
“傅相，好人做到底吧，带我去买点糖。”
傅恒之按住了想要起身的裴域：“我去，你告诉想要些什么。”
“行吧，我就不磨灭你的积极性了，要话梅糖就好。”
傅恒之下了马车去到店里，店里人有些多 ，傅恒之还看到了刚才卖萝卜的小男孩。
傅恒之叫人称好话梅，又称了些蜜饯，走到结账台，把小男孩那份也一起买了。
“我有钱，可以自己付钱的。”小男孩稚声稚气的说。
傅恒之接过店小二打包好的话梅糖和蜜饯，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钱留着买下次的。”
傅恒之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总觉得小时候的裴域也应该长这样，傅恒之没见过裴家老奶奶，只依稀记得裴奶奶并未居住在京都，住在泗阳，一个南方地带。
傅恒之不清楚裴域的过往，只是觉得裴域想奶奶了，该带他回泗阳看看了。
回到马车上，裴域看到傅恒之手里提着的一大袋东西，眼睛都直了：“买这么多。”
“话梅糖，还有各种蜜饯。”
“难怪啊，不过，这真的很多。”
傅恒之：“家里人很多。”
“……”
学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