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四日的时间，叶声已经将失去家园的麟血族族人组织起来，准备重新选址再建家园。

徐行北自从迷宫前站起来，便一步也不离地守在叶声身边，她去哪便随之去哪。

“何必为他们如此费心费力，”见叶声又在观摩地图，徐行北十分不解地询问道，“你为他们付出那么多，也得不到任何回报。”

他怨恨这个地方，不喜欢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在听到自己的眼睛为何会呈现出浅灰色，他对自己都有了几分厌恶，小时候因为这不同寻常的瞳色被欺负过无数次，现在告诉他，这瞳色是因为一道荒谬的禁身咒，这咒与外面女子的守宫砂作用大差不差，真教人恶心透了。

他不是觉得一个男人有了守宫砂恶心，他是觉得给他们施下禁身咒的人令人愤怒，什么不经族长见证成亲，擅自破除禁身咒，便会被赤身示众，男人也就罢了，女子该当如何，而且，他的母亲慕枫被抓回谷中时，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听到这件事时，他几乎要拔剑将自己的眼睛剜出来。

按理他的父亲是外族人，他不该有一双携带禁身咒的眼睛，可没想到她们说，这东西会由母亲代代传给孩子，不受母亲另一半的影响，所以他和破晓都有着这样的眼睛。

帝祈在看到这一双双浅灰色眼睛时，心里会想些什么？看这些弱小的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欣喜和满足？

“我不是为回报，只为帮破晓姑娘，”叶声收了地图，看着徐行北道，“不需要任何好处和理由，如果非要给个解释便是我很欣赏她。”

一个小姑娘，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还能如此坚韧不拔，怎么能叫人不佩服。

她是废墟里长出来的树，和她的母亲慕枫一样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人。

徐行北朝叶声伸出手来：“那么我呢？你会觉得我……没用吗？”

“怎么会？”叶声把手放到他的手心，就着他给的力站起身来，随他一起在营地里漫步，专注而带着依赖地看着他，“你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很好，而且你只是受了心伤，现在正在疗伤，自然该安心地静养。”

如果可以，他肯定已经离开了这里，现在是为了保护她和陪伴她，叶声心里很感激也还是心疼他的遭遇，设身处地她如果经历了这些，她未必会比他做得更好。

“要是我这伤一辈子也好不了，又当如何？”徐行北毫不介意地在叶声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提不起剑，使不出灵力了，一提剑他就能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

叶声不了解这个情况，握了握他的手道：“时间会抚平一切心伤，况且无论多久都有我陪着你呢。”

“即便，我保护不了你，成了一个普通凡人？”

叶声没忍住笑出声来，她走近了一步，抬手捧住了徐行北的脸，看着他那确实不同寻常的双眸，他之前听到关于眼睛瞳色的相关信息，气得差点就跑进迷宫之中，要将帝祈的魂魄抽出来，让其灰飞烟灭，以及杀光所有的麟血族人。

“普通凡人多好啊，世界上有无数人都想要活成普通凡人，慕枫女君肯定向往过普通人的生活、声声也觉得自己当不起灵女身份……我也是，我也想像一个普通凡人一样活着。”

对此，她从来没有不以为然过，从前疾病缠身，处处受制，她想拥有健健康康的身体，好好活着，现在她依旧是如此想的，所以等任务完成，获得肉身之后，她会努力去学着做一个普通人。

徐行北本就冷峻，经历过这些事之后，他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了，叶声揉了揉他的脸颊：“至于保护，我可以保护自己，甚至也可以保护你，人总有脆弱的时候，不管你是男是女都期盼自己在无助痛苦的时候，能有人伸出援手，所以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觉得我是真实的，那就也要坚信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实的。”

怎么可能不真实？她凉凉的手正贴在他的脸颊上，她的话却正如一股暖流，浇灌和激荡着他的内心。

徐行北没想到叶声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直那么冷静理智，即使他对她表明心迹，叶声和他的相处还是带着细微的疏离感，所以他难免紧张她这话只是为了现在安抚他，而非是爱他。

“叶声，我只有你了，你就是我的全部，你不要轻易离开我。”徐行北突然将叶声抱住，由于体型的缘故，叶声完全是被嵌在他怀里一般，然他还搂得紧紧的，若非叶声不需要呼吸，也不抗拒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他，肯定下意识地就要挣脱。

叶声感受着他那如鼓点般越敲越急的心跳，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待我如何，我待你便如何，反之亦然，我相信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对不起，”徐行北埋头在叶声的肩膀上，热气全部都呼在她的耳朵和脖颈间的皮肤上，不过因为这个举动亲密却不掺杂着情欲，叶声一点都没有觉得不适，“我前日不该冲你发火……我当时没有控制好自己。”

前天，叶声终于抱到了一个已经知事的五岁小姑娘，看着小姑娘那和徐行北差不多瞳色的眼睛，她好奇地询问了孩子的母亲，听过解释本就窝火，更何况有几个嘴贱的男人还将慕枫受辱一事也提了出来，和何止徐行北生气，她亦然，之所以没有让徐行北直接杀了他们，还是为了破晓姑娘，她相信破晓姑娘回来之后，会妥善处理此事。

“无妨，你若是听到自己母亲受辱还无动于衷，那我才真是会介意，”叶声从徐行北怀里直起身道，“我虽是孤儿，没有母亲，想象过、怨过、恨过，不能否认的是我爱我的母亲，不过，当然是爱想象中的她。”

……叶声，叶声同样是经历过不幸的人，那不幸的程度，比他今朝经历的，说不清楚谁更惨烈一些，不过他倒是被提醒了，不能再让叶声和常清山、叶声声有过多的来往，否则以她的脾气心性，一定会和叶声声携手，步上命定的为天下苍生牺牲的结局，他不想这样，他不能失去她！——

叶声突然浮起来一些，让自己和徐行北能够平视，而后将徐行北的肩膀按住，让他坐到了身后的石头上，郑重其事的声明道：“我要纠正你方才说的一句话。”

“什么？”徐行北还在担心她会为了帮叶声声而走入死局的事，忽地被叶声如此严肃的神情和正式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叶声在他身边坐下道：“知道我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一句类似的话吗？”她顿了一顿，徐行北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强调的是哪一句，便听得她继续道，“我的同窗那。”

那是她小学六年级的事情了，虽已经过去许多年，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为那个同学感到难过。

“同窗的母亲对小小年纪的她说，你是我的全部希望了，你必须争气，必须努力……你虽然已经是第一名，但还是不可以放松，世上还有更厉害的人在前面呢，等你遇到他们你就不是第一了，我为你付出了全部……”

“这些话虽不是对我说的，我却还是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叶声靠在徐行北的肩膀上，看飞鸟在树林中掠过，寻找着自己的窝，“徐行北，你说我是你的全部，这意味着你所有的注意力都会在我身上，我不想要这样。”

你是我的全部这句话是挺让人觉得甜蜜，被全心全意珍惜和爱护的感觉真的很好，但叶声相信过盈则亏，过犹不及：“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吗？我对你不会有全部的爱，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看过那么多的电视剧和电影，她得出一个结论，对一个人付出全部的爱，会导致失去自我的，而且这爱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总有这样那样的弱点，造就一系列的遗憾和痛苦。

“你会觉得有压力？”徐行北不解地问道，“爱会让人产生压力？”

叶声因为是靠在徐行北的肩膀上，她一点头，倒好似在蹭他的肩膀一样，让徐行北的心真是柔软得一塌糊涂。

“至少我是会觉得有压力的，所以我希望你的全部是你自己，”因为自己无法给对方自己的全部，所以她不希望对方将毫无保留的全部交付出来，她想要公平的感情，“我只想占据的是你心里属于爱情的那一部分位置，我想当的是你的爱人，同行的伙伴知己，不是你的全部。”

徐行北揽住叶声的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我明白了。”

他信之前她说的那番话不是单纯的安抚他的情绪，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对他的爱，如此他这么敢辜负她呢？他绝对不会辜负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