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顾无言地站了片刻。

吴臣挺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就是想说这个？”

可能是他的反应太过平淡，钟启明反而有点愣神，隔了一会儿才说“是”。

“我有点好奇，”吴臣问道，“你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你的那些朋友是为了秘笈来的，你呢，到底是要和他们站在一起还是与他们对立？”

虽然吴臣和钟启明上次的交流不欢而散，还被气得够呛，但冷静下来之后也仔细思考过他的想法。

钟启明的行为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他和他的那些同门理应出于相同的目的靠近自己，可他却连番阻拦。然而要说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又显然不是，他对老吴和老曹差不多是盖棺定论地判有罪。

往好处想，他是得了命令却不愿意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往坏处想，他也可能是在演戏。

钟启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吴臣的问题：“你跟整件事没关系，没必要牵扯进来。”

“不是我想牵扯进去，而是你们把我拉进去的，”吴臣语带讥讽，“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无辜的，没凭没据的事谁说的准。”

钟启明没恼，全当自己没听到后半句，把话题拉了回去：“你跟秦少珩接触，只会陷到更复杂的境地里去。”

吴臣挑眉：“你知道他是谁？”

钟启明摇摇头：“他的目的不纯。”

吴臣笑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合适。”

钟启明被说得有点红脸，抿了抿唇道：“你还记得那天你的招魂符被烧了吗？”

吴臣当然记得，他被鳌拜怂恿着画了招魂符，想去试探钟启明，结果让人直接把作案工具给烧了。

这事说起来挺丢脸的，吴臣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钟启明：“当时那个情况，应该是有修为高于画符人的修士动用灵力将招魂符烧了，那天总共有三个人在场，不是我动的手。”

吴臣抬起眼皮看着他。

钟启明继续道：“如果不是招魂符烧起来，我其实没发现你带了这东西。”

吴臣一下子想起那天自己感觉到的违和感，钟启明的话像是给一道印错的数学题添上了适当的条件，整条思路瞬间被打通了。

但他潜意识里却不想承认，不耐烦道：“你想说是他烧了我的招魂符？他那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钟启明：“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他是想让我发现你带了招魂符。”

他一旦看到了招魂符，必然会质问吴臣，而吴臣又必然会视他为敌，不再相信他。

“……”吴臣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撒谎呢？也许招魂符就是你烧的，毕竟你很讨厌这东西。”

“吴臣，”钟启明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现在跟秦少珩……是什么关系？”

吴臣干脆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没别的事我回去了，”吴臣不想再继续往下聊了，临走前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无锋剑庄如果想要秘笈，就明着来，别又当又立地立牌坊。”

说完，他也不管钟启明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吴臣回到寝室，三兄弟已经去图书馆了，鳌拜从床上飞扑下来，扒拉到他身上，一顿嗅来嗅去。

鳌拜阴阳怪气道：“好啊，想不到你还是遗传了你爹那蠢材的恋爱脑基因，又去见姓秦的了是不是？”

吴臣：“……”

一句话骂两代人，早知道就养条狗了。

吴臣闻了闻身上的衣服，什么都没闻到。秦少珩身上有股清冽的香味，但是很淡，不贴近了根本闻不出来，也只有鳌拜这种猫鼻子才能发现，怪不得家里的零食放哪都会被搜出来。

吴臣瘫坐到椅子上，承认道：“见了，是特殊情况。”

鳌拜脸上写着我不想听：“别扯，你爹当初也是这么跟他师父讲的，没多久就跟你妈私奔了。”

“……”吴臣忽然不是那么想知道老吴和老曹的过去了，揉了揉太阳穴道，“真的，葛精诚的儿子来找我，他来捞了我一把。”

鳌拜听到这个名字，一个不小心从吴臣身上滚了下去，四脚并用地爬起来问：“葛精诚居然让他儿子直接来找你！他自己呢？也来了吗？”

“他怎么可能自己来，他要是亲自来甩给我几个亿，说不定我就从了，”吴臣思忖道，“我看这也不一定是葛精诚的主意，他那儿子有点二，可能是自己跑过来的。”

鳌拜“嗤”了一声：“你就做梦吧，那老王八抠得要命，让他拿一个子儿比登天还难，还几个亿？”

它转了转眼珠，又问：“你说是姓秦的把你捞出来的，怎么捞的？他跟葛家的小王八认识？”

吴臣看了它一眼，将葛寅派人把他“请”过去谈条件，秦少珩来将他带出会所，以及钟启明的话简单说了。

鳌拜沉着一张猫脸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相信哪边？”

吴臣仰头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鳌拜“哼”了一声：“哪边都不该信，这年头还真是人心鬼域，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就这么让人不省心了！”

吴臣不做评价，忽然自言自语似的问道：“不争山是什么样的地方，有可能出那样的人吗？”

“就是个小破山，外卖都送不到的地方，没什么稀罕的，”鳌拜嫌弃地甩甩爪子，“出什么样的人就不好说了，别以为这种地方就一定能养出清心寡欲的修士来，看看你爹就知道了，狗东西修行了那么多年还是那个德性，后来还不是……”

鳌拜还在滔滔不绝地吐槽吴忌，吴臣已经走神了，自动把它当成了白噪音。

那天在小树林符纸被烧掉的场景在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

其实根据无锋剑庄耍了那么多小动作这件事来看，钟启明的话是没有参考价值的，但偏偏这个人有一种容易让人相信的特殊气质，跟学不会撒谎似的，不由得吴臣不把他的话当真。

那天发生的对话，钟启明看到符纸时的表情，秦少珩看到他们时的表情，一切就跟电影慢镜头回放似的，一帧帧在他眼前放大。

可惜人的偏见和认知无可避免的会对回忆造成影响，当吴臣倾向于相信钟启明时，回忆中秦少珩的表情就开始变得古怪，而当他倾向于相信秦少珩时，钟启明的表现又变得很假。

到最后吴臣都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没法再根据这点去推测，只好暂时将其抛开。

这学期已经快到期末了，大家都进入了疯狂抱佛脚的状态，他也不能例外。

其他老师还会隐晦地提示学生他们比较“喜欢”哪个知识点，老王就跟铁面无私的判官似的，一点线索都不透露，问就是都是重点。

吴臣开始早出晚归地埋头刷题，毕竟修仙的死线是真的死，而论文的死线和考试成绩是数着日子马上就会看到的东西，当代大学生做事情讲究分个轻重缓急。

换个角度来说，这种日子也算平静无波，吴臣没有主动去联系秦少珩，而秦少珩那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同样没有联系他。

直到高数考完那天，吴臣从考场出来，对着蓝天白云深吸了口气，将手机开机之后，才发现秦少珩给他发了条消息。

——“考完了吗？”

秦少珩的嫌疑还在，但吴臣看到他的消息时脸上自动露出了笑意，连自己都没发觉。

他的动作比脑子快，回复道：“刚考完高数，剩下的几门要过几天才考。”

刚发完，秦少珩直接一个语音通话过来了。

吴臣接起来，听到对方有些低的声音：“想去哪放松一下？”

吴臣从小到大考完试，老吴和老曹也会变着花样地奖励他，他下意识地给了一个过于诚实的回答：“有点想去游泳。”

闷头复习了那么久，想一想一头扎进水里就觉得很爽。

那头轻笑了一声，说：“好，一会儿去接你。”

吴臣挂掉语音之后还有点懵，他这是……在干嘛？

当然如果鳌拜在这里的话，会怒扇他一爪子让他清醒一点，这些都他妈是花花公子的无耻伎俩。

可惜猫不能带进考场，所以这会儿身边没有任何监督。

吴臣低头走了两步，突然后知后觉地止住了脚步。

等等……他们约了个什么东西？

游泳是个健康到无可指摘的运动项目，哪哪都好，但问题是，也是个穿的很少的运动项目。

要是跟室友去游泳，吴臣可以暂时转为直男，绝对不会多想，可跟秦少珩去不一样，他不能想象对方穿着一条泳裤的时候他的视线该往哪里放。

靠，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潜意识才会对秦少珩提出这种要求？！

吴臣深吸一口气，对自己展开精神催眠，就是去游个泳而已，想那么多干什么，游泳池那么多人，注意力根本不会在他身上。

一个小时之后，秦少珩如约开车到学校门口接人。

又半个小时之后，吴臣对着枕山别墅区里的一个私人游泳池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