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伊扬摸了摸自己后颈处的抑制贴，那地方现在烫得像块新鲜的烙印，底下的腺体组织跳动得很不寻常。

他本就难受得紧，此刻更顾不得多想，索性撕了那鬼东西，紧接着一抬头，直截了当地冲着程靳希质问道：“你知道多少？”

程靳希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目光跟个红外线扫描仪似的，在他脸上身上来来回回地扫。

楚伊扬早料到他不会正面回答，低眉一笑，想说干脆凑近了，好好观察下他的反应，不料才走半步，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肩胛骨几乎是撞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你不对劲。”程靳希忙将人揽住，顺便给他的观察下了个结论。

“我知道！”楚伊扬把下巴重重抵在了对方的身上，仰起脸，不耐地说，“废话！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对劲！我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我问的是，你知道多少？”

药物的戒断反应消耗掉了他一半的意志，满腔的不安就这样随口撒了出去。

程靳希神色一惊，像是被他骂得慌了神。在此之前，楚伊扬竟不知道，这人会这么不经骂。他眼见着对方的瞳孔一颤，瞬间盈满了不知所措。

“是我反应有点过了。”楚伊扬的气来得快，退得也快，或许还气着，他不知道……脑子里一团乱。

他轻推开了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也可能是大力挣开的，他也不确定，只知道自己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一股温热顺着唇缝流进了嘴里。

抬手一摸，艹，还他妈是红的！

他一手捂着鼻尖，四下张望一番，准备去找个可以清洗的地方，可甜腥的液体却捂都捂不住，顺着指缝一个劲往外冒。

鼻血的颜色很红，质地却没那么粘稠，跟莓果汁似的，所以很容易就能从指缝里漏出来，有两滴还落在了脚边白鸽的翅膀上。

楚伊扬觉得这挺碍眼的，便打算抱那只胖鸽子一起去洗洗，刚想弯下腰，那胖鸽子却被一阵脚步声吓到，扑腾两下，跑了。

程靳希快步靠近，楚伊扬就大步往后退。他捂着口鼻囫囵说着：“别，你等一下，等我……”他想说他没事，沙漠太干，海水太咸，他只是留了点鼻血，等他找地方洗洗再说……

可对方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便已将他一把揽住，作势就要拦腰抱起。

“哎，你别……”楚伊扬抗拒挣扎了两下，半点用没有，下一秒身子一轻，被人三两下就塞进了一辆不知何时跑出来的军用级豪车。

车内气压低得像是要下暴雨，自动巡航的仪表在他凑近的瞬间倏然暗了下去。

前座的副将杰德转回身，一脸谦恭地递上了湿纸巾、棉球和一大堆他看都看不懂的小药品。杰德本也想帮忙的，冷不丁被程靳希一个眼神吓得缩回了手。

楚伊扬歪靠在椅背上，冲那副将笑了笑：“别这么紧张，小事。”还没笑完，手腕子就被某人拽了一下，连带着注意力也强行拽了回来。

“这是小事？”程靳希头也没抬。

“就流了两滴鼻血……”

“你管这叫两滴？！”

“是啊。”脸和手上的血渍都被擦干净了，楚伊扬冲着杰德重新笑了个干净的。

恰在此时，后颈又是一阵刺痛，像是要惩罚他胡说八道似的，疼得他额角一跳，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程靳希急忙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很疼吗？头晕？还是……”

他赶紧扔开了手里的东西，一手轻按在对方肩头，俯身就要去掀他的衣领。

两人靠得很近，姿势暧昧，程靳希的呼吸扑在他的颈窝，很容易让人误会是Alpha想要龇出犬齿落标记。

杰德明知道不是，却也急忙偏头避开了视线。

楚伊扬破天荒地没反抗，只疲累地垂着眼，垂着双手，任由程靳希随便扒拉。

对方先是扯歪了他的衣领，嫌不够，又解了他领口两颗扣子。微凉的指尖来回划过那块烙铁的时候，楚伊扬觉得很舒服，舒服得昏昏欲睡，可舒服没两下，那手忽然一撤，直掏向了他的衣服口袋。

车内的气压好像更低了点，再这么下去，就不是下暴雨，而是该下冰雹了。

程靳希动作干净利落，精准地掏出了那个小药盒，按开一看，里面还剩两粒黄色药片，忽一抬眸，冷冷瞪向楚伊扬：“你在戒这个？不是说医哮喘的么，用得着戒？”

“你管我！”楚伊扬狠狠一咬唇，憋着一股劲就要伸手去抢，程靳希先他一步甩开了腕子。

药盒飞出，精准地落进了杰德的怀里。

“去拿管舒缓剂。”程靳希冷声道，话是说给杰德听的，眼睛却死死钉在了楚伊扬身上。

没等楚伊扬反应过来，车门已是开了又关，杰德麻利地溜了，密闭的环境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白兰地信息素还在持续失控中，楚伊扬分不清是当下的破情绪作妖，还是药物的戒断反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的空气过滤系统很高级，不一会儿，车内便再闻不到那旖旎的酒气。

他强忍着即将涣散的眸光，四下一瞟，在陌生的操作系统上随手试了几下，也没费多大劲，就按亮了屏幕：

[干扰性信息素已过滤完成。目前车内空气质量：安全。]

“果然。”他忽而眉稍一挑，故作惊讶地笑道，“哦！它的意思是……原本不安全啊？有多不安全？”

头晕得厉害，脖子就快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好像就要断开，强烈的不适感塞满了他的五脏六腑。

可偏偏身体越是不舒服，他就越想把这一切乱七八糟的全一桌掀了干净！

“你需要冷静。”程靳希说。

“你跟一个腺体失控的Omega……说……要冷静？”楚伊扬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笑得却恣意，只可惜那笑容一点也不走心，“你会被我影响吗？你需不需要……也跟我一起冷静冷静？”

楚伊扬有意挑衅，程靳希却迟迟没有被激怒，他还是那么副云淡风轻的死样子。

会轻易退缩的话，就不是他楚伊扬了：“故意带我来这里，你想证明什么？”

程靳希轻叹了一声，抬手托住了楚伊扬东倒西歪的脑袋，掌心触碰到他耳朵的瞬间，手被烫得一抖，险些失了力道。

“再忍忍，一会儿用点药就好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车里的鬼。

“程靳希！你他妈少给我装听不见！”楚伊扬用力拍开了他的手，厉声斥道。

程靳希就这么看着他，双唇半分未动，显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半晌，他双臂一环，突然把人牢牢捆在了怀里，像是自觉充当起了人形捆缚带。

楚伊扬挣扎两下未果，频临崩溃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山洪一般顺着他痛到发麻的神经一个劲地往外淌，没两下，他整个人就被冲刷得软塌塌的，像滩烂泥一样，泼在了程靳希的怀里。

“会。不需要。”

他听见程靳希在自己耳边说话，反应了五六秒，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

是啊，他是不需要再冷静了……原来，他也会被自己的信息素影响啊。影响多久了？影响到了什么程度？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在一起么？

程靳希胸口的衣服布料湿了一片，贴着楚伊扬的脸颊，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事实上，他现在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认认真真地分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他哭了。他把程靳希的衣服给弄湿了，上面还沾了点血。好脏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伊扬突然就哭出了声。他声音很低，哭得也很慢。

那种节奏，就像透亮的水晶吊灯来来回回地晃，一下一下，左摇右摆，不知到哪一个瞬间就会掉落下来，碎成一地的华光。

可能是一缕微风吹过，也可能是一粒尘埃落下。

程靳希再一次收紧了臂弯，可楚伊扬的上身绵软无力，就算被抱紧了，还是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他像块吸饱了水的破布条，滴滴嗒嗒，真是的，一点用都没有！就知道哭！就知道哭！

泪如泉涌，衬衫上的一点血红也被洇成了一大片粉色。

他好久都没这么失控过了。

往常就算伤心难过，他也习惯了笑，好像笑得大声一点，就能把抽泣声盖掉，然后，他也就不会再难过了，旁人也不会因为他而坏了心情。

可他现在没力气笑，也笑不出来。他一头扎进脑子里的笑话库，死命翻，死命找，却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找不到。

“我不对劲。”楚伊扬说。

”我知道，我知道。很快就会过去的。”程靳希的声音柔柔地落在他的发顶，“杰德去拿药了，他很快……”

“很快就会过去的。”楚伊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再也不想听这句话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听了！

这话他对自己说过无数遍……到头来，都他妈跟放屁一样！一点用都没有！

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幽灵一样死活跟着他，甩都甩不掉。每次当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他又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又会找回来，一遍一遍地找回来。

“我不对劲。”楚伊扬重复了一遍，声线发虚，语气却笃定，“我不对劲很久了……我知道我见过你，很早之前就见过，但我不知道哪一次才是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你那时候是怎么看我的……我那么糟糕，那么差劲……呃……我想知道，我刚下了决心想知道，但我现在又不想知道了……”

眼泪越淌越多，话越说越乱，他把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腺体上，蜷起身子，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了一个茧。

在强忍下一阵不适后，他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时候，是我勾引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