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督。“楚伊扬一抬眸，大方承认，“不过，监督的是我司那群敦厚老实的高层，看看有没有被某人卖了，还在乐呵呵地帮他数钱。”

“哦……”程靳希皱皱眉，片刻后低声补了一句，“可我累了，不想去了。”

耍我玩呢？

楚伊扬在心里骂他，面上强忍着火气，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仔细看看，才发现程靳希的脸色是不太好。

“真累了？”楚伊扬问得认真。

“走吧，送你回家。”程靳希又说了一遍，迈着大长腿行至门边，瞟了一眼沙发上愣神的人，“你也不用去了。”

轻飘飘一句话，不是询问，不是建议，反倒像命令一般不容拒绝。

程靳希说完，便抱臂倚靠在门边，仿佛认定了楚伊扬一定会乖乖听话跟他走。

楚伊扬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慢悠悠地喝完，最后，径自转出了会议室。

两人一前一后，在一众吃瓜目光的扫视下，搭着电梯下到大堂。程靳希的车早已候在门口，司机小跑上前，为楚伊扬开了后座车门。

一上车，楚伊扬故意用打车似的语气跟司机说：“师傅，去游艇会，谢谢。”转头又看向身旁的人，笑着问：“可以吗？”

“发l情期还去外面瞎晃。”程靳希头也没回，语气随意地问，“不回家？”

“那不就是你的家么？”楚伊扬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爸那儿有这么难捱么，一晚都呆不下去？”

程靳希没再说话，一直看向窗外。

司机双眉倒挂，面上大写一个囧字往后座看，目光撞上了楚伊扬清风般的笑脸。

”就听我的。”楚伊扬轻轻挑眉，一脸俏皮地跟司机说。

两人一路无话，车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楚伊扬觉得自己好像烟瘾犯了，闭上眼细细闻，可以感受到那人身上淡淡的薄荷烟草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在不远处引诱着他，诱得他心痒难耐。

“为什么不接手楚氏医药？”程靳希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兴趣。”

“去分公司就有兴趣了？”

“还不是因为有你在嘛……”楚伊扬脱口而出，随即笑了两声，试图挽尊，“帝国那边，我也能帮帮我哥。”

“决定了？”

“是啊，而且刚才神仙托梦，说我天纵奇才，能帮楚氏在帝国开疆扩土。”

“楚亦安能让你一个Omega去帝国分公司？”程靳希冷哼一声，语带轻蔑地说，“你知道帝国是什么地方吗？不怕被Alpha吃干抹净了？”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难道你会眼睁睁看着一群Alpha把我吃了？”

恰在此时，车子刹停。

司机似乎也被后座的惊人之语吓到，连刹车的力度都难得失了水准。

程靳希没理会那人的胡说八道，自己开门下了车，一路大步流星往游艇会走去。

他随手脱了外套，又扯松了衣领。海风裹着淡淡的腥咸，吹不散他凝在眉宇间的阴霾。

楚伊扬跟在他后面，笑嘻嘻的，见人就热情地打着招呼，还问相熟的经理提了支好酒。

游艇会装饰风格传统古典，一行工作人员对两人都不陌生。

程靳希的游艇是副官帮他从帝国运来的，装修风格很现代主义，以线条和色彩勾勒轮廓……很19世纪，是楚伊扬喜欢的风格。

审美这方面他向来挑剔，古典主义、后现代主义，都很好，可他偏偏都不喜欢。

人也一样。

程靳希在吧台开了一支水，倒了两杯，自己喝了一口，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向身后的人。半晌，他放下杯子又取了烟盒，自己走去了甲板。

楚伊扬把酒瓶往吧台一放，四下打量了一圈，半开的笔记本电脑，倒扣的书，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白兰地，整齐排列的几副眼镜，还有卧房门后挂着的黑色定制西装和古董钻石胸针……游艇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的确比半山更有家的味道。

听刚刚的经理说，这两天飓风刚走，天气大好，这艘游艇用不着带工作人员，用自动巡航就能开回帝国。

一想到两人一船，几天几夜漂流海上的可能性，空气里无端又多了股私奔的天真烂漫。

楚伊扬心情不错，走进他卧室还闭上眼打了个转，在那人若有似无的气息里忽觉飘飘欲仙。

恍神间，智脑已经把游艇驶离了码头。

楚伊扬走上甲板，猝然响起的水浪声淹没了他的脚步。他缓步走向程靳希，趁人不备，夺了那人指间的半截烟，才吸了一口，手腕却反被一把扣住。

“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的？”程靳希问。

他这次回半山，在房子的几处角落都看见了空了一半的烟盒。

楚伊扬一脸不在意，随手挣开了桎梏走去甲板另一侧，俯身靠在栏杆上，任由海风将他的头发全数拨到脑后，露出了那张清透如大理石雕塑般的面庞。

”想起你的时候啊。”他随口玩笑道。

一句话轻轻飘入海风，在海面上击起了一个雪白的浪头。

程靳希心尖一颤，那句“有哮喘就少抽点”噎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岸边的万家灯火越来越远，橙黄的日头碎落成一笔金色的油彩，颤动光泽，散在清凉的蓝色海面上。

楚伊扬转回身，指间的一点腥红差点灼伤了不知何时靠近的手。他忙收回夹着烟的手，状若随意地问道：“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程靳希没看他，海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长长的睫羽微垂着，上头还缀着金色的霞光。

“我习惯了。”他说，声音比浪尖的白色泡沫还要单薄。

两人默然不语，静静靠立在船头，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蓝色与落日余晖交织融合，橙色缓缓沉淀，天空成了一杯蓝紫色的鸡尾酒。

程靳希尤其珍惜今天的蓝调时刻，刚要伸手探向衣服口袋，为自己重新点上一支烟，不料楚伊扬在这时突然挨近，把那半截烟又塞回了他的指间，继而单手一撑围栏，纵身翻出了船头。

“你干什么？”程靳希猝然慌了神，一手用力环住了他劲瘦的腰，强压着怒气命令道，“给我回来！”

艇上跳海的地方在船尾，船头很斜，船体光滑，流线形的外观几乎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靠着两手在身后拉住围栏，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

只要随时手一滑，人就能掉进海里，再被急驰的游艇一撞，后果不堪设想。

楚伊扬恍若未闻，在海风里闭了闭眼睛，反而不要命似的松开了一只手，然后笑嘻嘻转了个身面向程靳希：“干嘛？怕我跳海啊？”

“胡闹什么。”程靳希眸色阴沉，威胁似地盯着他，“回来。”

“你抱我啊……”楚伊扬垂眸看了眼腰间的手，眉眼轻浮地说，“我要你抱我。”

程靳希冷冷与他对峙，直到连着两次的颠簸彻底晃乱了他的情绪，终究拧不过楚伊扬，把右手指间的烟往他嘴里一塞，动作粗暴，报复似的，指节撞得楚伊扬两片薄唇发麻。

下一瞬，程靳希右臂一环将人捞回甲板，没等人站稳又猝然收了手。

楚伊扬撑着船沿踉跄一下，靠自己站稳了。他是成心的，故意的，他猜到程靳希的左手不够力。

他的报复不算过分，不过让程靳希偶尔怀念下，他们曾经爱得多么无所顾忌。

“还好，这点纪念品还在。”他笑着说。

“不止，我再送你一件。”程靳希眼里分辨不出情绪，火机清脆一响，随手又点了支烟，语气淡淡地说，“给楚氏推广的药品清单上有款抑制剂，专用于进化级Omega腺体的，没有副作用。”

楚伊扬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眉间凝上了几分警惕。

程靳希转身看向他，语带挑衅地说：“你要是等不急批文，可以先拿样品。”

楚伊扬的心口突然难受了起来。身体总是坦诚得近乎残忍，机器一般不通人情，把他的伪装撕扯成了一地狼狈。

一股海风呼过，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头，掀起了一个大浪头，竟把船身都撞得晃了一晃。

清风细浪可救不了搁浅的小船。

楚伊扬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把心一横，直直看入那对灰眸：“我们别这样了，好不好？”

程靳希以为他误会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不是专门为你做的。”

楚伊扬也不在意，顺着他的话接着说：“没关系啊，给谁做的都没关系。你给我什么，我就用什么。”

他缓步走到程靳希面前站定，神情真挚得像是捧着自己的心：”我知道这三年你有很多事忙……帝国那边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上你……”

残存的落叶余晖和大海揉成了粉蓝色，眼前的一切都很朦胧，世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楚伊扬不想再较劲了，他像个天真的孩子，在牌局初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底牌、筹码通通亮了个干净：“你没时间回来，我可以理解的。都没关系……”

程靳希眸子一眯，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又是这招，又想勾引他。

“……等我去找你，我们重新开始。”

楚伊扬没给他继续往后退的机会，双臂一环，紧紧抱住了他。

海风拂在耳边，吹走了一切的吵闹。

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时间也在消融，他们相拥着，跌入了无边无际的蓝。

程靳希闭上了眼睛，他突然很想见一见阿姐，亲口告诉她：真的有幻觉。他在宇宙尽头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是他，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