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伊扬这才发觉动静不对，下意识想逃，可惜寡不敌众，两壮汉一前一后堵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人手上枪支一转，用力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伊扬少爷，乖乖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谁？”楚伊扬脊背紧紧贴靠在墙上，面上维持着笑意，讨好道，“各位大哥，我哪得罪你们了？”

“要怪就怪你哥，下手太狠，非要赶尽杀绝！”为首之人笑得阴沉，偏头打量了一眼程靳希。

多亏了那个年轻人，帮他们把目标引入后巷，看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简直懒得在他身上浪费一丝力气。

程靳希仰着头靠在巷子的墙边，目光正望向楚伊扬。两人隔着刀光和三四个壮汉的人影，静静对视。

楚伊扬不由的替他紧张：他现在这样，跑得掉么？能跑多远？

“两个人一起带走吧。”其中一壮汉提议道，“既然是伊扬少爷的朋友，肯定派得上用场。”

后巷昏暗，一盏积灰的钨丝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十公分宽的黄色光束钟摆似的，一晃一晃，间歇地照亮了程靳希苍白的面容。

楚伊扬觉得自己定是紧张过度了，他好像看见程靳希释然地笑了，随后薄唇微张，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楚伊扬沉溺在他温柔的眼神里，恍惚间，还以为生死关头他要说“我爱你”。

可他没有，他说的是“别呼吸”。

电光火石间，程靳希一记肘击挣开束缚，又错身躲开了身前的银色枪支。

钨丝灯晃得愈发厉害，楚伊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乖乖屏住了呼吸，贴墙而立，在左摇右摆的光束中，看见了残破的砖墙，陈旧的杂物，和壮汉凶狠暴戾的眼神……

“艹，你他妈找死！”

只听那壮汉怒骂一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像是利器刺穿皮肉的声音。

楚伊扬一急之下，短暂换了一口气，刹那间嗓子像被灼烧般刺痛，心脏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正想奋力反抗之际，抵在脑袋边上的枪突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那三四个壮汉仿佛瞬间失了神志，一个接一个踩着滑稽可笑的小丑步，跌撞在一起，歪歪扭扭地塌成了一团肿胀的蛆虫，几秒后轰然倒下，击起了滚滚烟尘。

楚伊扬瞪大了眼睛，双手交叠捂在口鼻处，指缝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裹着辛辣的酒味窜入鼻腔。

霎时间，脑中一阵晕眩，差点跟那堆胖蛆虫摔作一团。

“咳，咳咳……”程靳希咳了几声，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要麻烦江老师跑一趟，来接接我……别找其他人。”

楚伊扬靠在墙边勉强维持着平衡，眼神慌乱，四处寻找着程靳希的身影。

几番屏息搜寻未果，他已是头晕目眩，心里暗自揣测：程靳希定是将自己隐在了暗处。

“别磨蹭了，”程靳希笑着劝道，“晕在这里，可就没人来接我了。”

楚伊扬狠狠一咬下唇，血腥味漫上味蕾的刹那，理智回笼，他头也不回地冲向了自己的跑车，闪电似的窜入车流。

“找死啊？！会不会开车？”

“艹！赶着去投胎啊！”……

在慌乱的鸣笛声中，楚伊扬猛喘了一口气，衣物上浓稠的血腥味让他毛骨悚然，除了江教授，他不敢联系任何人。

-

楚伊扬带着江教授赶回后巷的时候，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满地斑驳的血迹和隔着专用防护口罩还能嗅到的信息素味道，让他头皮发麻，几欲昏厥。

“程靳希，你到底做了什么！”双目刺痛，眼泪决堤而下，绝望地怒吼卡在咽喉里，化成了一声悲戚的呜咽。

“别乱……”江教授用力握住了楚伊扬的小臂，两人打着灯，一路追着滴滴答答的血迹，眼睁睁看着线索断在了暗巷的三岔路口。

“等等。”江教授往边上退了一小步，在检测仪上匆匆点了几下，忽一抬眸，抓起楚伊扬的手就往左边岔路奔去，在角落一辆废弃的校车里，他们找到了缩在后座角落的人。

雪白的实验袍已被他脱下，搭在左肩，一半洇成了暗红。

程靳希正歪头靠在朦胧的车窗上，定定望着巷尾那块长长窄窄的都市街景。

路人匆匆而过，霓虹闪烁，街上车水马龙，没有人留意这里发生了什么。

楚伊扬和江教授一前一后钻进了车厢，车身摇晃，积年的尘埃扑簌簌地落在程靳希乌黑的发丝上，鞋底咿咿呀呀的摩擦声在沉闷的车厢里回荡，那人却毫无反应。

楚伊扬心里怕极了，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眼前的人安静得让人心慌，仿佛正无声地腐烂溃败，跟这座城市里无数的流浪猫一样，即将默默无闻地消失在尘埃里。

“别睡……程靳希，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别睡……”

程靳希缓慢地回头看向来人，笑了笑，把脑袋贴向了楚伊扬的掌心。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长久的等待中，他把最后一缕意识勾在了巷口那只流浪猫身上。小黑猫往阴影里一躲，乌黑的皮毛便把亮光全然吞下，谁也发现不了。尤其在夜里。

可它又喜欢贴着墙边走，故意把杂物撞得哐哐响，然后躲在纸箱后面，欣赏路人狐疑的张望。

是好奇吗？新鲜吗？嫌恶还是恐惧？

程靳希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那只黑猫的眼睛，意识如同一片羽毛，一粒尘埃，轻盈地落在了楚伊扬的睫羽上。

都不是……那抹清澈的天蓝色干干净净，楚伊扬的眸中满溢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程靳希好像听见了他在说话。

楚伊扬轻轻掀了掀那人左肩上的实验袍，出乎意料的重量像是要把他的心脏都生生拽下来。

程靳希抬起右手，冰凉的指腹缓缓抚过楚伊扬的眉骨。他看不清，他想靠近些，想看得再清楚一些。

不是说要我道歉，才肯带我回家吗？怎么反倒跟我说对不起了？

程靳希的目光开始涣散，黑色一点一点吃掉了他的眼睛，手指无力垂落，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好像触到了一滴微凉。

他心里一慌，想要解释，可孱弱的嗓音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如同松垮的琴弦在空气里嗡嗡低鸣：“你别走，别走，我不伤害你……”

慌乱间，眼前的黑色幕布哗啦一声垂下，夺走了他世界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程靳希！”

-

楚伊扬从没见过那种银色枪支，看着细巧秀气，却在程靳希的左肩留下了一道利落的贯穿伤。

失血过多的Alpha异常虚弱，虽然处在易感期，淡而无味的信息素甚至让急救室的护士们都误会了，那只是一位罕见的长相清冷妖孽的劣等Alpha。

几个小时的手术由叶与青操刀，结束后直接转入ICU，江教授亲自帮他处理了由信息素紊乱引起的并发症，两日后才转去了普通病房。

不同的药水在那人静脉里淌了24小时，楚伊扬就在他床边守了一天一夜，吃在医院，睡在医院，直到半日前见他堪堪转醒，才敢趴在他手边安心睡了过去。

晚间叶与青来查房，第一次见着清醒的坐靠在病床上的程靳希。

他凝着人冷声说：“左手机能永久损伤，我水平有限，只能保证不影响日常生活。”

叶与青陈述的语气随意又淡漠，若是发生在其他病房，即便不被病人家属轰出去，也定能收到一打投诉单。

程靳希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笑了笑，说：“足够了，谢谢。”

楚伊扬做不到像他一样无所谓，心脏被刺痛的瞬间，下意识握紧他的右臂。

他腾得站起身，刚想再追问些什么，只见叶与青腕子一甩，随手将病历扔在了病床上，越过楚伊扬，两步走向床头。

凌厉的阴影斜打在程靳希毫无血色的脸上。

“啪——”

一记耳光响亮地刮在他脸上，为苍白的病容添了一抹极淡的绯红。

程靳希闭上眼，偏头淡淡一皱眉，输着液的手覆上了自己酥麻发烫的脸颊，几秒后，才缓缓开口：“叶医生这态度……我要收回那句谢谢了。”

“你故意的，你在找死是么？”叶与青冷声斥道，“跟着我姐姐，你就学会了这些？！”

“我没有。”

“是，你没直接找死，还知道避开要害。”叶与青俯下身，一手握拳，咚一声撑在床头，“易感期，失血过多，信息素倒流，差一点造成永久性腺体损伤，差一点你就死了！”

他眼圈渐渐红了，紧绷的神色开始出现裂痕：“……程靳希，他值得你这么拼命么？！”

楚伊扬脑子里轰的一声，身子僵直地钉在原地，慌得忘了呼吸。

程靳希睁开眼睛，旁若无人地望向楚伊扬，目光坦然，无所谓地轻轻摇了摇头。

都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安慰别人。

叶与青气急，嫉妒让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我知道了，你在找死，你就是在找死……你这副样子简直和那个蠢女人一模一样！”

“她是你姐姐。”程靳希冷声说。

叶与青得意地笑了声，铁了心要继续刺激他：“是她不安分，水性杨花，不知检点！楚家锦衣玉食地养着她，让她画画，让她在人前光鲜，她就真以为自己是个豪门公主了？追求真爱，她配么？她有这个资格么？”

刻薄的字句打在程靳希的眉眼间，没能激起一丝愤怒，叶与青觉得自己一定是气昏了头，他在那对冰凉的灰眸里，居然看见了同情。

“是啊，所以她死了。”程靳希说。

他语气淡漠，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温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这一片雪白之中。

楚伊扬讨厌看见他这个样子，想要上前打断，又觉得那两人之间有着太多自己看不懂的纠葛，想趁机看个清楚。

病房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点滴的声音。

“你们一个两个，不能都这样……”叶与青嗓音哽咽，握紧了拳头，突然，冷不丁拽上楚伊扬的小臂，作势就要把人往柜角上推。

“小心！嘶——”

程靳希急忙伸手去护，伤处被牵扯，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来，顺着额角一颗颗往下滴。

“你有病啊！”楚伊扬斥道，手上大力一甩，想要挣开桎梏，可那人的手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道，如铁钳一般不动分毫。

叶与青一眼都没有看他，目光死死凝着病床上的人，神色骤然暗淡了下去：“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越来越低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

程靳希叹了口气：“阿姐没有怪过你，可她能做的也只是这样了……”

叶与青垂着眼眸，轻声问：“那你呢？”

“我不想欠你什么，叶医生。”

叶与青浑身一凛，好一个叶医生！

“不想亏欠我，好啊，好啊！”叶与青双手一扬，冷笑两声，眼睛狠狠瞪向程靳希，“那我姐姐的命，你拿什么来还？”

“你想要什么？”

程靳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赤裸裸的，势要将他那点不服输的腌杂心思扒个干净。

叶与青凑近了些，双眸坦荡荡的，干脆就他看个清楚。什么喜欢，什么爱啊，他通通不稀罕。

“我要你欠着我，怨我，恨我……我要你永远都摆脱不掉我！”

话音一落，他气冲冲转头就往外走，顺便报复似的在楚伊扬肩膀上狠狠一撞：“你看着他，别让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