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进来了哦，Pretty babe！”邱阿姨习惯性用英文和凌鹤影沟通，话说得流利又迅速，一声“baby”也让周季果明白了为什么凌鹤影喜欢那样叫自己。

门锁轻动，邱阿姨走进来。

完全和早上慵懒闲散的居家女妇人不同气质的她站在门口。一件羊毛制的毛绒外衣，黑色的貂毛里是皮质的内衬，笔直的长筒铅笔裤堆在还没换下的白色拖鞋上。一副墨镜堆高在发际线上不远处，一抹红唇将早上温婉的她华丽一转成了一个精英女强人形象，如若周季果没见过早晨时候的邱阿姨，此时此刻的她有点令人不太敢接近。

凌鹤影不吝啬对他妈妈的夸赞，“很美啊妈妈。”邱阿姨朝她儿子递过来的夸赞轻轻一笑，伸过手来欲牵着周季果，她顺势站起来和邱阿姨牵手并立。

“我美吗舟舟。”她红唇轻启不经意间露出几颗珍珠白的牙齿，周季果忙不迭地点头，是很不常在同学家长身上看到的明媚张扬的美。

她对周季果的赞扬很是受用，“你不要误会，舟舟才是我的Sweetie.”她说完牵着周季果就走完全没太在意凌鹤影的存在，也没在意她说完这句话凌鹤影应该给出的反应。

“阿姨……”周季果先是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后是觉得凌鹤影好像被忽略了，转头一看凌鹤影也习惯了被他妈妈冷落似的跟了上来，见她回头看他，轻耸了肩膀一下，表示他并不在意。

邱阿姨拍了拍周季果的手，让她别担心，“他自己会跟上来的，咱们中午出去吃饭，和你爸妈。”

“很久没和你爸妈吃饭了，一个一个的都忙得要命。”她说完话顿了有一小会儿，自己细琢磨自己的话后又自嘲式笑了，其实这句话里最忙的人还当属她了。

她黑皮红底细高跟，步步足印生花，像朵朵牡丹随着步伐摇晃一株一株生，一朵一朵绽放。

她的裤脚够长，只留一小三角形的高跟鞋尖在外，因其本人本就个子高，又有高跟鞋的外力加持，现在已经比周季果高出很多了，被邱阿姨这样挽着走路其实有点不是很轻松。

她发现了这方面的小尴尬，便慢下来步子，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松开周季果，快步走到车后备箱里拿出一双运动鞋，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给自己换上。

邱阿姨看着凌鹤影，手上不停系鞋带的动作，“上车，午饭要去个比较远的地方。”说完便调试着车椅靠背等等一应物品。“这车被你凌叔叔开得都有点钝了，我就不爱开他的车，闷得慌。”

凌鹤影帮周季果把车门拉开之后，直接从她身边坐下来了，车里的确没太有女士车常开的香水味道，更多是一股茉莉香薰的气息，淡而悠长，味道像是车内后视镜上悬挂的金色经纶筒一样前后左右摇晃似的钻入鼻腔里。

“我妈开车特猛，宝宝小心一些。”他凑过来压着极低的声音喃喃道，邱阿姨从后视镜里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们一眼，手指轻敲了一下方向盘，周季果顿时感觉凌鹤影的耳语震耳欲聋。

“舟舟，他是不是和你说我开车很猛？”邱阿姨推了一下挡位，因为档位不如她心里预期的丝滑轻轻皱了眉。

周季果小声地“嗯”了一声把凌鹤影出卖了，没办法，在邱阿姨面前总有一种什么都坦白的冲动，她抱歉地看了看凌鹤影，后者端坐其位像什么都没发生。

“哼，小混蛋。”

“既然这么说我，那可就不能冤枉我。”一脚油门下去巨大的动力推背感冲上来，周季果左手腕传来不轻的握力。

所幸地库出门是宽敞笔直的路，在车牌扫描仪处邱阿姨又把车稳稳停住了。

虽然有了凌鹤影的一番预告，但是周季果真正直面预言中的情形时多少还有些心惊的。

“我说得不错的。”他一摊手表示无奈，又表示自己算尽一切的老谋深算，不信他不行。

绕城车道上邱阿姨在自由展示她的车技，“我最不爱去的城市就是香港，车太多人也太多，你知道的，traffic jams are not fast at all!”

她偶尔会中英文混着说，等她意识到以后还会再自己翻译一遍，“路况太堵，车根本开不快的，你知道的。”

“而你又不得不开车，打车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朝左打着方向盘，迅速变道。

终于到了一家饭庄门口，两侧暗金色的铜铁大门上刻有花纹，因为车速不低没得以看清，与道路不同院里地上皆铺瓷砖，一走一过车轮胎下响着声儿。邱阿姨左右旋转着方向盘，没几下就将车倒入了左右皆有车的狭窄车位里。

下车的时候还需要小心不把车门蹭到旁边的车上。

这是一家北京铜火锅饭庄，依山而建，冬日山顶有滑雪场，旁边有一大片的休闲度假酒店，酒店多是别墅规制的，旺季时候要几千一晚，令人望“店”兴叹。

“走吧，舟舟。”邱女士从头到尾只在意了一下凌鹤影说她开车太猛，现在又只投给她儿子一个眼神，凌鹤影秒懂，接过去她的包，要不是衣服不同，凌鹤影真有些像是这个饭庄里的服务生。

刚进自动门，门口两个服务生帮着开门，口中高喊“欢迎光临”，这架势再配着大堂里的金碧辉煌，让周季果感觉走到这里像是皇帝上早朝，她有点受宠若惊。但是邱阿姨那边拉着她根本不容许她犹豫。

邱阿姨好似忘记换回去她的细高跟了。

周季果爸妈还没来，凌班也还没来。这间包房外面是热气升腾的温泉池，偶有热气打在包间落地窗上氤氲一处雾蒙蒙，看不见深处。泉池边是参天的黑松，黑松与土地最近的距离那里会有一个小弯，再后就是笔直的参天。不过现在还没有雪，外面的景象有些灰蒙蒙的。

“舟舟，这里虽然主要就是吃铜火锅，但是也有很多北京的特色。比如烤鸭，比如炸酱面，一会儿你爸妈来了咱们点菜，你点你喜欢吃的。”邱阿姨拉着周季果坐在自己身边，不顾手机铃声成串地输出，周季果轻轻点了邱阿姨的手背一下，示意她手机响了。

邱阿姨点亮屏幕，一长串的信息夺目而出。她挑了几个自己觉得需要回复的三言两语说清之后便把手机静音了。

“这里还是泡温泉的好地方，我在这里有一些投资，冬天我们可以一起来这里泡温泉。”她在落地窗前垂手而立，看窗外景色。周季果在她身后看她的背影，脑袋里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如若那年七夕前二人未曾相逢的话现在又会是何样呢？

所以人和人的缘分大抵是从出生的时候就绑定好了吧。

所以人和人相遇离别都是天注定的吧。

所以……

不出许久，大约十分钟周季果爸妈还有凌班一同走进来了，“邱女士这个餐厅的确豪气！”爸爸手提两盒紫砂装的碧螺春茶叶放到餐桌上，他们大人寒暄了一下焦点又转移到了周季果和凌鹤影身上。

大且厚重的菜单放置到桌上转盘时不免把玻璃转盘压下去一小幅度，邱阿姨翻开这个像经籍典册一般重的菜单，几乎每页菜单上的美食都点了一道。

妈妈开口借勿要浪费为由让邱阿姨不要太破费。

邱阿姨问，“舟舟还要吃什么？”本来他们大人礼尚往来时周季果甘愿在旁当个隐形人，听着菜名想象着菜的样式，邱阿姨话头一抛过来倒突然得还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阿姨，阿姨点的就是我想吃的。”

邱阿姨赞赏一笑，“加两份北冰洋，橙子味的。”她抬头看服务生写下菜单，“别让小孩跟着我们喝白水。喜欢喝这个吗舟舟？”

“喜欢的，阿姨。”爸爸见邱女士话里话外都不注意他儿子，怕凌鹤影感到被冷落，“舟舟，你问问凌鹤影。”

“我都可以的叔叔。”

周季果和他互换了一个眼神，压着想笑的想法，眼神里都在说：谁也别想躲掉被照拂一遍的命运。

一人面前一个小铜火锅，菌汤为底，汤中飘着两只枞菌和几粒枸杞，汤随着沸腾由白渐变成油黄色，面前的一大玻璃转盘上整齐摆着各种餐盘，每一道菜的盘子厚重华丽，还配着娇艳不可食用的装饰物。

“凌鹤影，你照顾舟舟一点。”邱阿姨发话，闻言者谁敢不从，更何况并无需她发话，因为她们两个面前煮得沸腾冒黄白泡泡的锅几乎都是为周季果一个人服务了。

凌鹤影忙前忙后煮的食物都到了她的餐盘里。

周季果不想让凌鹤影如此，于是自己也把锅中食物夹于凌鹤影，这一来一回动作幅度不小，索性直接把他盘子拿了过来，一口气把锅中食物尽数捞出放入，他盖大山于周季果面前，她便从己处再移一座还之。

“舟舟……”

周季果用眼神示意他快吃饭，然后凌鹤影再说什么她都不听了。

两方家长聊得火热，从他们的大学时期一直聊到现在，内容天南海北，纵深四方的，他们心里默契有些事打个马虎就彼此心知肚明了，而周季果听不懂，把自己喂饱之后他们大人甚至没动几筷，一直在聊天。

“吃饱了吗？”

周季果摸摸自己鼓起的小腹，口中还存留麻酱的余香。她拿了一块西瓜用牙签戳着吃，顿时口中清凉了一些。不过瓜已经是过季的水果了，味道不如夏天吃那样令人心脾清凉。

周季果点点头，凌鹤影从桌下伸过手来欲牵过她的手。周季果如临大敌，躲开他的手时动作不免大了一点，震了桌上碗筷叮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来了。

“怎么了舟舟？”邱阿姨温柔地问，看了看周季果后又换了个凌厉的眼神给她自己儿子，果然知子莫若母，一下子就能揪出源头是何人。

“没事阿姨，是我不小心。”

邱阿姨看着自己儿子蓦地笑了笑，用纸擦了擦嘴角，“舟舟吃饱了吗？”邱阿姨就坐在周季果的右手边，虽说不远但也得探过身子才堪堪把手搭过来摸了摸她的胳膊。

周季果乖顺地点头，沉溺在邱阿姨的温柔里。如果此时她们年龄还小，周季果猜凌鹤影一定不会如现在一样若无其事，自己妈妈“双标”，待她更像亲生孩子，年纪小的时候会嫉妒的。

“舟舟想不想冬天的时候来这里玩一玩？”她意指冬天的时候可以一起来这里玩一些冬天的娱乐设施，周季果虽草草了解此处，但也远观其价格而止步，邱阿姨这么一问，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复，心里还是有许多顾虑的。

周季果吸了一口气，抿着笑将这口气一寸寸呼出去，她又看了看她爸妈，爸妈竟也不说一句话，只是淡笑着看。

阿姨看出她的为难了，“舟舟，你只是一个孩子，不必有太多顾虑，想来玩就来，不想来也没事。”

“喜欢。”

一个喜欢就相当于想来玩，阿姨轻笑一声，“这就对了嘛，到时候把你们那群朋友一同叫来。我偶尔听凌鹤影说冯希，还有于安康他们，还有谁阿姨记性不好，一并叫来玩！”

邱阿姨人美心善还热情，尤其对周季果更是没得说，周季果心里感觉和她更近了一些，“谢谢阿姨。”

她也没客气，“要是觉得这里无聊，让凌鹤影带你去看看，他对这里比较熟悉。”

放眼看去，走廊延伸无尽，墙纸贯通廊壁，包房门口皆有服务生静立待召。头上金黄低垂的水晶灯只依赖一根粗拧在一起的铜铁丝悬挂，恐有掉落之危。

周季果抬头研究灯的修饰时，凌鹤影也站下来陪着。周季果用手指摸着墙纸上微微不平的花纹，他也静立其旁。偶尔有走动的服务生会微微向他点头，如若周季果也注意到服务生，其也会向自己点头。

怪尴尬的，可能周季果就不太适合来如此奢华之处吧。

快要走到饭庄主楼的大门之前了，前台小哥递过来一张卡，上面写着四个字，并非此饭庄名字。卡上写着：重舟山庄。周季果心里觉得巧，自己和一个山庄重了名字。

“这里我妈妈有一些投资，所以她在这里有一处房产。最近装修好了，外面有温泉和运动馆，没事了可以来这边玩。”那山庄离她们不远，周季果知道邱阿姨实力不浅，投资方面更是少有败绩。

“邱阿姨很厉害。”

这是她不懂的方面，也不知做到这个程度具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毕竟这方面是不像理科理论一样可以套现成的公式，但人生之棋，每一步皆需考量斟酌，心里虽不门清依旧觉得厉害。

凌鹤影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戴帽子，发丝被冷风吹得冰冷，这凉度被他摸头发时不小心压倒在脑袋上时感受到了。

花调之后没有温度，叶落之后难有景色。一路上走着是一种干巴巴的冷，枯叶被冷风搅碎落在石头隙缝里，光线穿过没有树叶遮挡的丛林，被层层剥去后只剩寥寥无几的温度。

一路经过人工所造的山石小路，石子个个晶莹透亮，蔓延到小坡之上，遍布空泉池中，枯叶声飘去了凛冬声。

“凌鹤影，今天我真是更直观地感受到你家的实力了。”

这条小路人少，重舟山庄里目前只有几户人家在这常住，大多都是各地富豪买来在这里，待到冬天来滑雪泡温泉的时候会住。

“宝宝比我更有实力。”

周季果不以为然，事实就摆在眼前，她也并非是艳羡嫉妒后企求安慰，“你不必安慰我，我不会因为这个嫉妒你，但也不会因为这个需要安慰。”

凌鹤影偏头看过来，沉默了许久，脸上萧索淡然没有表情，见周季果也只是看着他，他转而一笑，“宝宝在想什么？我是说，我的就是你的。”

“那也应该是我和你一样有实力，怎么会是…”

“因为你就很珍贵了，在珍贵的基础上只添一瓦也是更有实力。”

周季果仰头看天，风刺入眼底酸酸的，泛着一丝凛冽的甜。如果人的内心里有一个扩音器，想必此时山间都会回响着她心中的嚎叫，凌鹤影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忽然砸落在她心里极其柔软的地方里，逼得她眼睛生出酸泪来。

“感动了？”

周季果顺着他转过身的幅度将自己埋于他的躯干上，深深嗅着他身上洗衣液和冷风交织混杂的味道。平日里她大多忙于躲凌鹤影羞涩的话，躲他滚烫的视线，躲他各种各样亲密的接触，很少如今日这样主动。

周季果感受着他身体的一起一伏，感受先前的冷意被温暖代替，再灰蒙的冬也被燃起了温暖的光亮，于此时她们心的距离无限得缩小。

“原来这样就会让宝宝主动呀。”

凌鹤影语气里的舒畅感染着周季果，她又埋首蹭了蹭他，头发蹭的欲炸毛，蓬松松的像是栗蓬。

凌鹤影说得像是谁没主动一样，周季果囫囵把流出的几滴眼泪蹭在他的外衣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像是从未有过这滴泪。

在她抱上他的那一瞬，主动权又到了凌鹤影手里。平日里像是怎样百般尊重呵护，一旦赖在周季果身上的时候总是也脱不去，成了冬天的球衣。

“喂！”周季果拍着他的后背，要他放开自己。

凌鹤影依依不舍地将她堪堪分开一小段距离，俯下身子和她平视。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