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义眼眸一下子暗沉下来,周身的气质都变化了。
他身后骤然凌冽起几条迅疾的风,从他垂在身侧的指尖上生长出来的殖金,瞬间化为比罡风还迅猛的利刃,刷刷两下,切断了他身后那些猩红扭曲的长舌。
秦予义向前走了几步,似忽视商觉满是危险的邀约那样,离那张雕花扶手红木椅更近了。
他欺身逼近,商觉只能抬头去追踪他隐藏在阴影中的表情。
咕叽咕叽。
商觉衣袍之下的血肉长舌像断裂也不会立即死去的蛞蝓。它们自动寻找到断体,吞噬掉坏死的部位,重组了起来,填塞满整个房间,将秦予义环绕在周围,像是一座血肉铸成的洞穴。
秦予义察觉到黏稠绵密的危险再一次化作具体的实质出现,他不怒反笑,抬起脚踩在了商觉双膝之间的空余,将那平整危险、浸满血腥的红锦绸缎踩得微微下陷,贴光滑冰凉的凳面上。
这样也暴露出商觉衣袍之下根本不存在正常人类的双腿。
秦予义一手撑着一旁的八仙桌,一手用虎口掐着商觉的下巴,将商觉整个绷得笔直的头颈按在温润却硬实的椅背。
接着微微施加了力气,按得商觉柔软的后颈窝都贴上了纹路复杂的雕花面,严丝合缝。
大概是极不舒服,商觉小幅度挣扎起来。
可纵使面对秦予义的如此挑衅,那些蠢蠢欲动的巨型长舌却像被按捺住了一样,并没有立即向秦予义发起攻击。
秦予义变得更加得寸进尺。
他拇指擦过商觉因说话而微微濡湿的下唇,不分方向用力揉搓着,同时仔细观察商觉的表情。
只见商觉似被惹恼的一般,张口就精准无比地咬住了他的拇指,将他的指尖衔在口中,嫌恶地皱眉,用舌尖去用力推顶这份外来的冰冷异物。
秦予义更加前倾了一点幅度,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去压他放在商觉口腔中的拇指。
拇指划过坚硬的齿峰,皮薄的指背擦破了点皮,可他不觉得疼痛,拇指已经贴上了商觉口腔的上颚。
秦予义感受着里面被刺激得泛滥的唾液,在对方条件反射的收缩干呕之前收回手,目光缓缓落在了商觉生理性泛红的右侧眼睑下方的小痣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商觉这副模样,不再冷静得体,没有虚情假意的微笑,只有嘴唇肿的,舌尖红的,眼角湿的,呼吸热的。
像是被欺负狠了,可又顾忌着什么,明明就有可以反抗的力量,却也不得不收着劲儿。
秦予义眸中划进一道薄星似的暗光,他咽了一下,俯身亲了一下商觉颤动不已的眼皮。
在商觉骤然僵硬的身体变化中,秦予义又向下移了几寸,转而轻啄在那颗色泽很淡的小痣上。
比起掐住脖颈、手指探入口腔这样粗暴的动作……
这个收敛呼吸、干燥温热的吻,要明显克制得多。
也让人难以忍耐得多。
商觉挣扎起来,偏过头躲避亲吻。和之前的小打小闹截然相反,他的反抗进入更加危险的阶段,从他衣袍底下生出的血肉变形的长舌似过电一般痉挛起来。
秦予义身后的长舌也不再圆钝,而是凭空剪开两道分叉,化作鱼叉那般锋利的尖刺,变化角度,直指秦予义暴露在外、脆弱的后颈要害。
可秦予义毫不在意,他改变身体重心,全部都压在自己踩住凳面的腿上。上半身几乎与商觉毫无缝隙地贴在了一起,交颈似的,将额头抵在商觉的肩膀。
这样亲昵的姿势让商觉变得明显躁动不安起来,那些危险的血肉尖刺蠕动起来,缓缓向秦予义微微弓起的后背逼近。
就在此时,秦予义却以脚跟为着力点,放松了踩在凳面上的脚尖,鞋底微微摩挲似的移动了一些幅度。
就像是在感受什么一样。
接着,他抵在商觉的肩窝里缓缓笑出声。
“你对我有反应。”秦予义嘴角抬起,闭了闭眼,贴着商觉的鬓边耳语道。
“我知道你记得我。”
商觉眼皮一颤,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可下一秒,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商觉的感觉指缝一凉,秦予义的手探了进来,与自己十指相扣。
无名指的位置多了一道冰凉的触感,细小的金属相撞声被掩盖在厚重的布料之下。
“我把它们带来了。”
秦予义对商觉说。
“我们需要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我有话要对你说。”
【连接成功。】
刹那间,两人周围景象骤然变化。
他们脚下出现一层很浅的水面,如镜子一般反射着白云缥缈的湛蓝天际。
“意识连接通道。”
秦予义站在商觉对面,平静地与商觉对视。
在这片明亮的环境中,商觉不再是怪物化的扭曲躯体,而是他记忆中那个得体端庄的商觉。
秦予义笑了笑。
“我们似乎很少有这种双方都清醒的时候进入这里。”
“第一次是西B区被梦阈侵略之后,你把我带了回去。”
“第二次是奥德拉德克里面,你用意识连接通道抹去了我的一段记忆。”
“第三次还是在奥德拉德克,城堡里,我反过来利用意识连接通道试探出你意识深层的……”
商觉偏过头,躲掉秦予义的视线,蹙眉,语气生硬地打断了秦予义的话。
“没时间叙旧了。”商觉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我装作不认识你是为了打消舒在墨的疑虑。”
“他……”商觉猝然抬眼,望进秦予义的眼睛里,“从你踏入清理秀最外层时起……”
“他就想杀你。”
商觉难得脸上表情变得戒备焦躁,他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拇指,像是大脑陷入高速运转地思考中。
“他没有见过你,你们之间也没有利害关系,就算他有本事知晓世间万物也不会唯独对你树敌,一定有我还没弄清的事情,我得继续潜伏在他身边……”
秦予义不觉得惊讶。
他握住商觉的手腕,将那只被啃咬的拇指从商觉齿关解放出来。
接着,在商觉疑惑的目光中,秦予义对着商觉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得到的信息比你完整一些,我清楚他将我视为威胁的缘由。”
“为什么?”商觉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因为我们的约定……”
没等秦予义说完,商觉又迅疾地伸手捂住了秦予义的嘴,不让他说出来。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离开这里后,你也尽量不要去想这些事。”
“舒在墨能推测出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你知道的秘密说出口、被更多人知道,或者反复思考致使念头强大,都会被舒在墨给捕捉到。”
商觉眸光闪烁:“他在这个世界是全知的,威胁程度甚至超过‘临’。”
秦予义思绪转得很快,他明白了商觉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主动放弃了‘过去’的记忆。
“你绑定舒在墨,是不是为了杀掉他。”
商觉一愣。
“你怎么得出的结论?连我都没有产生这么明确的念头,只是我脑中的边缘想法。不过我一直以来的行动,确实在往这个方向推进,难道……”
商觉猛地看向自己掌心,盯着自己手掌浅淡的纹路看了许久,皱眉缓缓说道。
“是我让自己忘记了杀舒在墨的初衷。”
“我忌惮他的全知能力,为了避免被他觉察我的动机,设法消除了自己的记忆。”
商觉眼珠迅速滚动,在脑中生出许多种可能性,拼命推测自己当初的用意:“我会这么做……是想要……”
可秦予义猝然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扰乱了商觉的心神。
“咳……咳咳……”
商觉仓促抬眼,伸手下意识牢牢扶住了秦予义猛烈咳嗽的身体。
可秦予义咳嗽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剧烈,腰背都弓了起来。
商觉面对面抱着秦予义,支撑着他快要跪到地上的身体。
秦予义咳嗽抑制不住,发展成剧烈的干呕,他用力抓着商觉的后背,像抓住溺水浮木一样。商觉也蹙眉紧紧回抱着他,眸中汇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阴郁。
最后秦予义伏在商觉的肩头,大口大口源源不断地吐出黑泥一样的污染物。
殖金在他的皮肤表面若隐若现,闪烁了好一会儿,才趋于稳定。
秦予义疲惫地抵着商觉的肩膀喘了口气。
“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秦予义闭了闭眼,回想着最后一刻看见的状态栏。
【转化进度91%】
“我找到你……”
“只是想趁我还清醒的时候,跟你多说几句话……无论说什么都行。”
“商觉。”
秦予义枕在商觉的削薄的锁骨上,轻声呢喃着。
“这个世界就要结束了,我们却还没有好好拥抱过。”
“很可惜。”
-
直播间正在播送宛如世界末日一样的景象。
天空静得沉死。
整个星球上任何一个角落的天空都是如此。
没有飞鸟划过,没有浮云流动,没有光线流转,只有漫天深红。
落日余晖违背自然规律,同时出现在了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那艳沉的红天,如同这颗星球被同一张巨大的红丝绒布给包裹起来,地面上渺小的人类只能仰望这种诡异的天色。
[是地震的前兆吗?]
[是战争,一定是哪里发动了战争!这个星球要被原子弹炸飞了!]
直播间瞬时刷出许多讨论。
[不对,不是核武器,是小行星撞击!上面的人类要灭绝了!]
[不是的,这种颜色的红光,一定是太阳要爆炸了!]
评论猜测着异常天色形成的原因,并且还在不断给灾难加码。
[你们为什么不觉得这是一种外星人对人类的控制手段!他们用诡异的天空控制人类的视线,让所有人都变得精神错乱!]
[空气在升温,红光是加热,地面上的所有人都会被烤死!]
……
西B区,陆笑宇和颜忆他们的坐在一起,看着直播间冒出来的一条条评论,额间渗出大量热汗。
“好像……真的越来越热了。”
整个救灾区的空地上,所有人都聚集在投放屏幕前面。
这是他们能获取的关于天降异变的唯一信息渠道。
空气被加热得扭曲起来,氧气也越来越稀薄。
人群躁动不安起来,他们议论着那些评论里提到的恐怖灾难,一传十十传百地扩散开。
忽然,一条评论弹了出来,像是画上了句号,除了这句话,评论区再也没有其他的留言。
[正在降临地球。]
地面上观看直播的所有人眼球中都映着这句话,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的惊恐。
他们能清晰地看见,就在这句预告似的留言出现的下一秒——
天空居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深处是幽邃无光的深黑。
终于,拥挤的人群里,有人率先爆发出一阵惨叫。
那人十指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脸,扒着眼睑,惨白的嘴唇被手掌挤得变形,连带着牙龈都暴露出来,浑身骨头抖得不停,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已经惊恐到崩溃了。
恐惧像是急速传染的病毒,席卷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些人像拥挤的羊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一些人却开始漫无目标地扛着行李开始逃亡。
无法控制情绪的人压抑不住心底的破坏欲,开始无差别攻击周围。
绝望到心死的人只想远离人群,将自己关在一间帐篷里提前结束生命。
地面上淌出来比天空静谧的深红更惨烈的、混合着血、火、地裂、岩浆的焦红。
一切秩序都混乱毁坏了。
-
柏亚驾驶着一辆货车,油门踩到底,沿着空无一人的公路极速飞驰。
车载播放器的屏幕上播送着末日衰败之象。
柏亚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嗡嗡震响,屏幕常亮。
手机屏幕停留在一个短信界面。
对话框的右侧是他之前发送出去的一条信息。
【我被种梦盯上不能露面。你需要我就联系下面这个地址,我和夜雀会倾尽所有帮你,就当替我的良心赎罪。】
发送时间是11月25日。
回复是今天才出现的。
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没有关联号码,也没有通过虚拟账号发送。
那条回复像是凭空出现在他的手机上一样。
【我需要大量梦核,帮我。】
柏亚只给秦予义发过信息,这条消息只能是秦予义给他发来的。
没有犹豫,柏亚看到信息判断出对方身份之后,就立刻召集自己的手下,让分布在全球各地的夜雀成员将夜雀储备的所有梦核运输到同一个指定的地点。
此时,他也独自驾驶着一辆满载梦核的货车,飞驰向秦予义给他提供的地点。
忽然,车载屏幕中的直播里响起了一道人声。
那声音含着毫无情绪起伏的冷冽。
柏亚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去调大了音量,在听清那声音所说的内容后,立刻皱紧了眉。
只听直播画面之外的声音一句一句地缓慢念道:
“诸位,想必你们正在遭受混乱的困扰。”
“此时此刻,不如听听我的意见。”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没有秘密。”
“我是你们能依赖的唯一权威。”
“你们将得知这颗星球的真相……”
“你们这些人类……”
“都是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