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欢的记性一向比较好——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她记得邓小超是在零二年小年那天赶到了她们那个镇里的，第二天就是他七岁生日。

至于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则是因为她前一天还在指着挂历问郑秀上面的字，第二天就得到了一个纸杯蛋糕。

蛋糕是下午给的，那时她不在家，所以并没有见到郑秀口中那个斯文乖巧的小男生。她想过去交个朋友，但奇怪的是，明明他家就在楼下对面，但两人总是遇不到。

等到她真正见着人时，已经过去好久了。

他们的开头并不友好。

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玩游戏，大家欢一岁的邓小超就这样脆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很脏诶”。

他眨着眼睛，衣衫整洁。

李家欢下意识地皱了下脸蛋。

他们可不管脏不脏的那一套，他们关心的是今天轮到谁扮爸爸、谁扮妈妈；房下的沙堆为什么那么奇怪：会在一天变少，又会在一天变得特别的多，但最近几天又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有的玩儿的就没错了。

突然冒出来的邓小超口音和外表都很奇怪，大家多多少少有一种陌生的不舒服。

在这里，孩子都是处于散养的状态。他们每天呼朋引伴地到处乱窜，常常是汗水混着泥点子，早上刚换的干净衣服，出门不过半个钟头便改头换面又是另外一件衣裳。

刚来的邓小超是个稀奇人物。

但稀奇不代表着就要被珍惜，已经商量好要玩过家家的孩子里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也不恼，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奶糖，撕开包装丢进嘴里，安静地蹲在一边。

有一个孩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叫覃胜，一个因为蛀牙太多而被下了“禁糖令”的小男孩。

覃胜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糖是在什么时候了，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还好，可自从上个月他们回来后，零食甜点什么之类的就与他彻底绝缘了。

邓小超嚼得欢快，口中的奶糖在舌尖的拨弄下，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腮帮子一会儿鼓一会儿瘪，很是可爱。

覃胜感觉自己仿佛是成为了邓小超，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在爸爸妈妈还没回家的时候。

他现在就很谗邓小超手里剩下的那一颗糖。

当小伙伴儿们都在沙堆旁忙着商量今天的过家家由谁来扮演爸爸妈妈时，覃胜转动着眼珠、活络地溜到了邓小超身边，用和邓小超一样的姿势蹲在他的对面，把头一探，自认为小声地说：“欸，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儿”，说这话时小家伙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补充说：“我可以带你”。

邓小超歪着脑袋看着他，想了想，脆生生地应下：“好啊！”

离覃胜最近的李家英一听，立即不干，质问邓小超：“你不是嫌脏嘛！”

邓小超站起来诚恳地说：“我不碰就行了”。

“不要你来！”李家英反对。

覃胜很为难，他最开始也不想和邓小超玩儿，但他都已经和邓小超达成“交易”了，电视剧里都说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只要许下了诺言就不可以违背。

没办法，覃胜只好去游说李家英。

等把所有人都成功说动后，他一把把邓小超拉上前，大声宣布：“那他就做爸爸吧”。

“凭什么！”有人反对。

眼见刚平息好的风波又要闹腾，覃胜赶紧打断：

“哎呀，他新来的嘛，我们让一让。”

“哼！”

覃胜是这他们这几个人里面年龄最大的，大家伙平时都唯他马首是瞻，“大哥”一开口，反对的声音就被压了下去。

过家家的队伍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加入而壮大，接下来便是除了“爸爸”外的角色分配

覃胜站在邓小超最开始蹲的地方的台阶上，大手一挥：“嗯，家欢妹妹当妈妈，我是大哥，姚世杰是弟弟，李家英是妹妹，向娟——是大姐吧！。”

小孩子们的过家家无非就是找几块砖头或者是大块儿较规整的石头，放上一片叶子，最左边煮的米饭，旁边在炒菜，最右边是烧汤的，叶子上再用“妈妈”的巧手加几撮沙：充作各色各样的食物。

家欢“妈妈”蹲着身子从面前的沙堆抓了一把沙，然后加在第二个砖头上，嘴里念念有词：“多个人多张嘴”。

做完这些后，她拍了拍衣服，把手放在地上，使劲儿起身，又拍了拍手，把头一转，冲着旁边喊：“乖儿们，吃饭啦！”。

邓小超见状，有模有样地学了一句：吃饭啦！

覃胜一听这话，立马抛下一旁的伙伴儿，跑到了邓小超的身边。

因为穿的衣服比较多，他的模样显得十分憨厚。他眼神很亮，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盯着邓小超，然后开口道：“爸爸，我想要吃糖”。

邓小超一愣：“好啊”，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颗奶糖就要递给他。

覃胜一喜，伸出了手就要拿。

就在覃胜快要拿到之前，站在一旁的李家欢迅速截住他的胳膊，然后用另一只手去夺邓小超手里的奶糖。

她动作利索，覃胜根本来不及。

“你干嘛啊！”覃胜抱怨。

李家欢正色说：“你不能吃”。

“他都给我了。”

邓小超无措地站在一旁，小声说：“我这里还有，你别抢他的了。”

李家欢冲着邓小超大声吼：“谁要抢它了！蒋阿姨都说了，他不准吃这些。”

覃胜一急，冲家欢说：“你和‘爸爸’没说不让我吃糖，‘爸爸’是自愿给我糖的，你不能给我没收！”

邓小超迅速进入角色，随声附和，有模有样来了句：“对啊对啊，‘老婆’，你就给他吧”。

“那我现在说了，你不准吃！”李家欢补充。

李家英小朋友站在她旁边，义正词严地帮自己的堂姐说话：“‘爸爸’要听‘妈妈’的话，‘妈妈’不让大哥吃糖，大哥就不能吃！我们都要听‘妈妈’的话！”。

“就是”，向娟也站在李家欢旁边，虽然她的声音好像和她的人一样瘦瘦弱弱的，但仍十分清晰。

“可……糖是‘爸爸’的”，姚世杰站在邓小超和覃胜中间。他不如覃胜壮实，个头却是这几个人当中最高的，他盯着李家欢露在外面的胳膊，说：“给了覃胜的，就是他的”。

孩子们正好按照男女分成两拨儿，双方数量也相当，这场决定“家族地位”的战争一触即发。

家欢的左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攥着那颗奶糖。她被覃胜和赵世杰紧紧地盯着，不肯退步。

没过两秒，她突然一笑，迅速将糖转移到右手，转身对着背后那幢停工的水泥房，对准二楼的阳台，将糖奋力一扔。

准头十分不错。

那栋房子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处转角有个铁门，怕这一片孩子爬上楼，工人停工的时候就会将它给锁上。

覃胜的目光追随着那块糖的轨迹，他现在很难过——他堪称完美的“谋划”就这样被李家欢给破坏了……

虽然他一直很喜欢长得乖乖巧巧的家欢妹妹，可是现在，他更想吃糖，一种名叫委屈和恼怒的情绪侵占了他的大脑。

覃胜“唰”地向前，用力推了一把李家欢。

事发突然，李家欢根本就没想到平时对她十分和善的覃胜哥哥会这样对自己。等她反应过来后，她整个人都趴在沙堆上，嘴里、身上、眼睛里都或多或少的进了一些沙……

眼泪迅速模糊了家欢的双眼，她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沙，眯着眼，努力看清覃胜的方向，奋力地扔了过去……

沙子不是糖，尽管家欢已经对准了覃胜，仍无可避免地波及了其他人，没有躲的邓小超是最惨的那个。

但她根本顾不上到底误伤了谁，连续这样做了几次后，李家欢只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