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黎文苑前往椿树胡同拜访郭启。

郭启是黎如松当年前往京师赶考时结识的同伴，即使多年前分别两地，他们仍旧多有联系。

此时郭启还未散值归来，将黎文苑引入正堂的下人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告知夫人。”

等待不过片刻，就有一位优雅妇人徐徐走来，她笑盈盈道：“早前你母亲就与我说你会提前入京，不想这么快便到了，这一路奔波可有受累？”

早前谢婳说过她与郭夫人常常用书信来往，黎文苑并不惊讶，向郭夫人一揖：“不劳夫人挂心，小辈一切安好。”

“那便好，你入京不久，有什么事情就尽管来找你郭伯父，”郭夫人笑着朝黎文苑眨了眨眼，“虽然他不过是个户科给事中，但好歹能帮上你的忙。”

六科给事中在各部决策上有着一定的封驳权，与其他无足轻重的七品京官不同，给事中在朝中备受尊重。

“我很喜欢伯父寻的那处宅子，所以今日特来感谢伯父的帮忙。”她转首示意裴越，偏转话锋，“这是我从池州带来的一点心意，请伯母收下。”

小厮接过了裴越手中的锦盒，郭夫人正欲说话，忽然一个清朗男声传来：“景渊，在我们这你不必客气，找宅子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郭启匆匆赶来，连官服都还未换下。

郭夫人附和道：“是啊，我与你伯父无儿无女，你来了，我们也好有个伴儿，以后你就当这儿是你的第二个家好了，不必拘束。”

黎文苑闻言亦不再推辞，道：“好，以后我会常来看望伯父伯母。”

郭启在郭夫人身侧坐下，问道：“你可知道张经顺学堂的事？”

黎文苑回答：“未曾，发生什么了吗？”

郭启摇摇头，道：“他现在不再收学生了……前几日他的一位学生自尽，他惹上了官司。据说那名是在学堂上被张经顺训斥，回家后才会想不开自尽。”

郭夫人奇道：“这理由未免太过荒唐了些，张经顺就算再怎么严厉，也不至于会让学生自寻死路，这件事背后该不会另有隐情吧？”

“背后怎样我不知，现在最要紧的是景渊要去哪个学堂，”郭启望向黎文苑，面露忧虑之色，“景渊，你有何打算？”

“我想先到张先生那试试。”

郭启继续问道：“你为何这般坚持？张经顺向来说一不二，你去了恐怕也只会被他回绝。”

前世皇帝曾在她面前提起过张经顺，他对这位不肯入仕的文人格外看重。张经顺的学堂发生此类事件，皇帝自然也会关注。而她要做的，便是成为张经顺破格收入的学生，引起皇帝注意。

黎文苑没有直接回答郭启的问题：“若是此路真行不通，我会另寻他法，伯父不必担心。”

此后郭启夫妇留黎文苑在家里用饭，直到浓墨完全将天际染黑，黎文苑才离开郭宅。

“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去林珣那探一探情况。”裴越道。

“大晚上有什么好打探的，人影估计都瞧不见几个。”

“越是黑暗的时候，才越可以窥见些隐秘的事。”裴越自信分析起此举的合理之处，“你想想，谁会大白天干坏事？当然是晚上人看不见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

黎文苑疑惑道：“你这说的，怎么这么像你自己。”

裴越眼波一转，心道她说的的确没错，于是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那这不就证明我说的有道理吗？只要我稍加留意，就更容易查出他们家的底细了！”

黎文苑并不认可他这个打算，但还是由着他去了，轻声嘱咐道：“记得千万别教人发现。”

裴越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我办事，你放心，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他本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借此展露自己的暗查能力，可惜饶是在林府前蹲守了好几日，他都无劳而返。

以至于黎文苑在他又一次沮丧回家时，劝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了解林珣的简单情事容易，她过几日便可从齐延纪口中探知。而要查出他谋反，不是简单的蹲守就可以做到的。

裴越坚决拒绝：“不行，这才几天，我要多观察几日。”

就在第二日，裴越照例在林府斜侧的茶摊坐下，暗暗观察来往林府的行人。

带着必成的决心，他的注意力较以往更加集中，同时暗中观察着身侧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以免自己露馅。

因此不久前来到这个茶摊的一名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一身纯黑行装，与他一样，在默默盯着不远处的林府。

不过似乎那人注意到了裴越的目光，很快他便结账离开。

难道有人和黎文苑一样在打探林府的消息？裴越顾不得过多思索，随即跟上了那名男子。

一开始对方只是装作随意闲逛的路人，脚步并不算快，反而还随意在小摊前停留，但旋即他却快步拐进了一处小巷，留裴越一人在小巷里四处寻找。最后裴越终于气馁，向黎文苑说明起这一晚的情况。

“你傻了！你这么做不就让人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吗？”黎文苑站起身来，拿着书卷拍了拍他的头。

裴越对此懊悔，依言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对不起。”

“算了，这事先别管了。”黎文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责怪他的意思，“我们在京城势单力薄，本来就不好下手查探，而且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加难办。”

“可我们现在不就被人发现了吗？”

黎文苑笑道：“不，我们应该与那人是在同一条战线，他不会管这么多，我们只要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可以了。对了，你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裴越点头道：“看清了。”

黎文苑重新坐下，提笔练字：“那便好，既然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那将来我们要是真碰上了，也不会乱了阵脚。”

裴越又问道：“按理说要想知道林珣的底细，直接买通他的下人不就好，我要不明天再去一趟？”

“那当然不行，这种事情就是一个无底洞，今日向下人打听到了，那明日他转首告诉别人可怎么办，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复又感叹起此事的艰难，“我们今日所为也不是办法，你想想，整日盯着林府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进林府自己找线索来的快。”

裴越倏然想起一件事，道：“我听说过段时间他要在府上举行诗会，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黎文苑停住手下动作，笑道：“你这么多天在那看着，并非一无所获嘛。”

……

凌陟回到顾府后告知了顾知庭今晚发生的事情。

顾知庭看着凌陟带回来的情报，笑道：“看来有人和我们一样，对林珣很感兴趣。”

凌陟主动请示：“我看清了那人的脸，要不要我暗中将他抓住？”

“不用，他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凌陟看着他认真翻阅的模样，试探着问道：“少爷，这林珣有什么问题？”

情报上写的都是林珣在朝中与家中的一些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知庭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继续看着手中的情报。这份情报记载的，都不是他想要的。调查林珣的最关键之处，就是找到他与淮王谋反的证据。林珣是淮王的老师，但自淮王就藩后，林珣却再也没有在旁人面前提起过淮王，这才是一切的可疑点。

“你继续派人盯着林珣，”顾知庭若有所思，又吩咐道：“明日替我送封信给哥哥。”

“沈将军在云州，少爷直接与他联系会不会有些不妥？”

掌管京卫的都指挥使与藩王属地的将军联络，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估计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顾知庭道：“无妨，我不过是要询问他的近况而已，不涉及任何公事。”

凌陟又继续问道：“少爷，你还没回答我……”

顾知庭含笑道：“我以后会告诉你。”

现在说淮王要谋反，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位亲王是国朝的名将，且对皇帝忠心耿耿，如果不稍加留意，谁都不会察觉他的异动。

……

几日后，黎文苑做好了面对张经顺的准备。

裴越看着在整理纸张的黎文苑，问道：“我们不给张先生准备些礼物什么的吗？”

黎文苑整理好一叠诗文和策文，送到裴越手上，道：“有什么好准备的，我要是真送他礼物，他也不会收。”

裴越掂了掂手里的宣纸，道：“那这是什么，要给他吗？”

黎文苑笑道：“这是我入学堂的敲门砖。”

结果出人意料，黎文苑连“敲门砖”都没用上，而是被学堂的看门小厮拒之门外。

“先生现在不见任何人，您请回去吧。”

黎文苑锲而不舍追问：“今日学堂没开吗？那张先生在里面吗？”

小厮回答：“今日学堂没开，但张先生在里面。”

黎文苑“哦”了一声，直接就近在地上坐下，裴越随着她一同坐下。

小厮急道：“公子您这是做甚？您快起来。”

黎文苑悠悠道：“我就在这等着张先生出来。”

过路行人看着坐着的主仆二人，频频回首，眼眸中满是好奇与疑问。

“公子您这又是何必呢？您这样做，张先生也不会有所松动的。”小厮心觉这样还不够有说服力，于是又道：“您这样反而会闹出笑话。”

黎文苑若无其事道：“没事，闹笑话就闹笑话，我不在意。烦请你去通报一声，张先生今日若不出来，我便不走了。”

小厮无奈摇头，推门入内，前去转述黎文苑的话。

黎文苑看着一旁默默低首的裴越，道：“对不起啊，害你跟着我一起丢脸了，要不你站起来吧！”

“没事，我没觉得丢脸，”裴越抬首解释：“我只是在看你的策文而已。”

黎文苑略一笑，道：“那就好，等着吧，我们马上就能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