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裴越二人惊呼。
黎文苑敛去寒意眸光，笑道：“你们这么惊讶做什么？”
沁云噎了一噎，好奇问道：“少爷与谁有仇？”
黎文苑平时多在府中读书，鲜少接触外人，她本就好友无几，与人结仇更是不可能的事，可她现在竟说自己要报仇。沁云暗觉这次溺水实在是神奇，居然能教自家姑娘的性情都变了。
“先不告诉你们。”黎文苑转身继续往前走，道：“对了，你们说我腼腆，那你们不觉得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当官么？”
黎如松会送她参加科考，想来是有意要她入朝为官。
沁云道：“少爷你自己执意要考的，你现在后悔了？”
居然是自己要考？黎文苑略一思索，道：“毕竟女扮男装科考，是欺君，是要杀头的大罪，没准还会连累你们。我不怕，难道你们也不怕吗？”
一朝事发，阖府上下恐怕都要问罪，黎如松好歹也是个知府，难道没想过？即便黎文苑的才学卓然，也不该为此搭上身边人的前程。
裴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她今日问题有点多，他正色道：“本来黄册造假就是一条罪名，多一条少一条都一样。”
沁云附和：“是啊，况且有没有罪还不一定呢。世人都说当今皇上是仁君，如果将来你的身份真的被识破，没准皇上也不会怪罪。”
他们都不担心没命，那她也不担心好了，反正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眼下还是回京要紧，黎文苑心里道。
黎文苑问：“你们知不知道喜泽庄在哪里？”
裴越道：“喜泽庄在城郊。”
黎文苑点头，喃喃道：“是个好地方。”
三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迎客的正堂。
到底是一城知府，前来参宴的宾客很多，正齐聚在院中，玩着投壶、弹棋此类的消遣游戏。
黎文苑一眼就看见了檐下那对恩爱夫妻——她今生的父母。
黎如松姿容清隽，身形颀长，一身素青广袖圆领袍，不像官场中人，反而像是初来乍到的儒雅书生。他身旁的夫人不知听到了什么趣事，正展露明丽笑魇。
美人含笑张望，与黎文苑相视，惊道：“文儿！”
夫妇两人见孩子出现，急急上前关怀：“怎么不和爹娘说一声就出来，要是着凉可怎么办。”
“现在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爹替你找大夫再来看看。”
他们这般焦急关切，让黎文苑不禁想起了帝后。
她小时候身子骨差，动辄头疼脑热，常常卧病在床。她惯来是爱热闹的性格，结果因为总是待在屋里养病，少了许多同伙伴嬉戏玩闹的机会。年幼的孩子单纯懵懂，不会藏露自己的心思，所以她总会与父母抱怨自己不能嬉戏的孤单。
那时她的父亲还是太子，每日出席完经筳回来，都会特意带上可爱有趣的物什逗她开心。而她的母亲，则会在一旁假意数落丈夫的孩子心性：“也不知殿下带的这些玩具是为了给昭儿玩，还是为了给自己玩。”
重活一世，遇到的还是疼爱孩子的父母，她心觉亲切，笑道：“爹，娘，我好多了，你们不必担心。”
“没事就好，”黎如松问：“昨日你真是吓坏我们了，怎么无端端就掉进了池子里？”
黎文苑正欲开口，就看到了始作俑者在不远处凝视着她。
她微微勾起唇角，佯装昨日的软弱无能，随意胡诌道：“我走的太急，才会不小心摔下池子里。”
谢婳睨了黎如松一眼，嗔怪道：“我早说了那个长廊的栏杆要加高，你就是不听！要是我们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可教我怎么活。”
“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去吩咐下人修缮！”黎如松转首看向黎文苑，满怀歉意道：“文儿，是爹不好，让你受苦了。”
“爹，娘，我还有事情要与表哥说，我先过去了。”黎文苑道。
谢婳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拍了拍她的肩，道：“去吧。”
“景渊，你昨日回去之后没事吧？”何垚上前便一脸担忧，仿佛这场事端就是个意外。
黎文苑没让裴越跟着，与何垚一起走到了偏院。
“表哥，你今日要去喜泽庄，我也同你一起去怎么样？”
何垚眸光一闪，道：“你也去？”
有这位举人陪着他去赌坊是再好不过的了，回去要是爹娘问责，他也可以将自己这位表弟拉下水。解元都会贪赌，更何况是他。
“是啊，”黎文苑笑道：“我还没去过赌坊，我也想见识一下。”
“你想去就去，大哥我陪你！”何垚眼眸一转，道：“不过我的银钱……”
鱼儿要上钩了，岂能就此放过。黎文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大哥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从锦囊里拿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何垚，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轻声道：“此事千万别教我爹娘知道。”
何垚望了望四周，迅速收起银票，道：“我们何时去？”
“今晚。”
……
黎如松的寿宴结束时，已近傍晚。黎文苑随便找了个由头和裴越出府。
裴越把缰绳递给她，狐疑道：“你不是不会骑马么？”
“在梦里学会的。”黎文苑利落翻身上马。
落日余晖渡在黎文苑身上，她的眼眸在金晖的映衬下耀眼无比，满是坚定与自信，丝毫没有往日在外人面前的怯懦神色。
裴越一怔，道：“你今日有些奇怪。”
“奇怪吗？许是经历过变故的人，都会变吧。”黎文苑伸手，偏转话题道：“我让你寻的匕首呢？”
裴越也翻身上马，轻握腰间的短刀，道：“还是放我这吧，用的时候我再给你。”
二人策马到喜泽庄时，何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
何垚一见到黎文苑，便热情打招呼：“你们可是算来了！”
未等黎文苑回应，他又不解道：“平白无故戴着面巾做什么。”
黎文苑和裴越脸上都戴着面巾，大半面容都被遮挡，只露出眼睛。
黎文苑笑道：“你知道的，我在外人面前比较胆怯，况且我又是第一次来赌坊……”
“也是，”何垚闻言，点头道：“走，大哥带你见见世面去。”
“等等，”黎文苑看了看远处的当铺，拿出一枚玉佩，“我今天出来的匆忙，所以没来得及带钱，你先陪我去当铺换点钱回来如何？”
这间当铺在山脚下，距离喜泽庄有一段距离，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没带钱还要来赌坊？何垚心道自己的这位兄弟不愧是个只会读书的蠢货。不过既然他没有向自己讨要那张银票，那陪他去一下当铺也无所谓。
何垚先走在前面，道：“走吧，赶紧的。”
黎文苑和裴越跟上他的脚步，故意提醒他：“你不带上你的小厮？”
“用不着。”何垚摆手道。
一心只想着快点赌钱的他不知道，身后的二人眼神交汇，准备开始他们的谋划。
还未走到当铺，裴越便疾步向前把布条塞进何垚口中，何垚还来不及惊叫，就被裴越拖到了附近的草丛中。
何垚被裴越按在地上，他没想到黎文苑会突然做此举，一脸疑惑看着黎文苑。
黎文苑接过裴越的短刀，冷冷道：“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何垚有口难辩，只能摇头以示自己清白。黎文苑嗤笑，直接将匕首插入他的掌心。鲜血染红了刀刃，他喉间发出吼叫，身体忍不住颤抖，脸上腾时涨红一片。
“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黎文苑再次发问。
他的神智已经被掌心的疼痛夺去，无力地伏在地上，但还是摇头。
黎文苑愤然看着他，道：“你错在贪婪无知，心术不正，还！”害死了一个人。
如果不是杀人有违法度，她真想直接杀了何垚，以命抵命。
“今日之事，就当是送你的一个教训，你若敢向我爹告状，你便去告，一个赌徒和一个举人，你猜他们会信谁的话？只要你老实点，我就不会把你故意将我推下水的事说出去。”
说罢，黎文苑起身，对着另一头的小厮喊道：“快来人啊，你们家少爷被人打了！”
她一面喊一面重重踩了几脚何垚的背，何垚痛得眼泪夺眶而出。
……
今日经历了太多，黎文苑回府后梳洗一番，就马上入榻休息了。
沁云前脚刚走出房门，就被裴越拉到了小院的石凳上坐下。
裴越把在喜泽庄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沁云，最后心有余悸道：“她当时那股阴狠劲儿，我真怕她会直接杀了何垚。”
沁云听出了其中的要点，怒瞪他一眼，道：“你没听姑娘说吗？是何垚推她下水，想要置她于死地，何垚被打是咎由自取！”
“你不觉得她今日醒来后，性情变了许多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沁云双手托腮，郑重其事道：“性情变了是很奇怪，可全身上下只变了性情一处，那就不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裴越脑海中浮现出那句“奇怪吗？许是经历过变故的人，都会变吧。”点头道：“我们的姑娘，许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