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城是连州的边界，位于与央州相接之处。

柳元初与柳怀青一路向北，行了五日，在第五日的黄昏时分到达界城外近一里的地方。

这里已经属于连州的地界，呼吸之间空气带着干燥的冷意。抬眼望去，可见天高云阔，一片碧蓝。

路上往来的人很少穿薄衫罗裙，多为短小轻便的袖袄，保暖又方便动作。

柳怀青从乾坤袋中拿出准备好的披风递给柳元初，看着她面色麻木的裹好，笑道：“若真的放你一个人来，恐怕还没有走到雪渊，便被冻死了。”

柳元初撇了撇嘴，不太认同道：“便是傻子，走到这界城，也该意识到冷了，难道就不能入了成现买？”

柳怀青笑笑，不可置否。

马车一路向前，直到城门口，排在了队伍尾端等候通关入城。柳元初掀开车帘探头向外看，见前面曲曲折折排了约有数十辆马车，不由得惊讶道：“黄昏时分，还有这么多人入城吗？”

“界城与央州城不同。”柳怀青摇头，“连州苦寒，昼短夜长，而且夜晚多寒冷难耐，所以连州的城池出入有时间限制。大部分连州的城池，辰时开，酉时关，错过了时间，便要在城外候上一整夜——所以往来想要入城的人，多会赶在酉时前到。”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城门，恐怕是要关了。”

听他这么说，柳元初有些担忧：“我们不会被关在城门外吧？”

“怕什么。”柳怀青倚靠在车辕上，懒洋洋的在掌心敲扇子，“关在外面就关在外面咯，有马车，还能真的叫你天地为席？”

柳元初没应和他。

如果可以，谁会想睡硬邦邦的木榻，而不是柔软的被褥呢？

可老天偏偏热衷于捉弄人，那放行的审查到他们前面的倒数第三辆马车时，城头上的铜钟被敲响，悠扬的钟声从城内传到城外。

随后负责审查人员的士兵便停了步伐，往城门前一站，高声喊道：“酉时到——关城门，请入城车马明日赶早！”

柳元初懊恼的抓了抓头发，转头便看见旁侧柳怀青意料之中又幸灾乐祸的眼神。

她哽了半晌：“......不知道你在幸灾乐祸些什么，就好像你不用睡车辕了一样。”

柳怀青的笑容这才稍有收敛。他懒洋洋的抽了马匹一鞭子，准备拉着缰绳调转方向。可马还没有迈开步子，便听见前方传来清亮的少女音色：“——怎么，宋连真这老匹夫，不想治病了？”

宋连真是界城城主的名讳，此人年过四十，有十八房小妾，却苦无后嗣，故而广寻天下名医，为自己诊治。

这是来时路上柳怀青讲给柳元初解闷儿的闲话。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还没入界城门，便听得这种八卦，顿时鞭子也不甩了，马匹也不调头了，柳怀青与柳元初皆坐在车辕上，眼睛和耳朵都关照着那辆出声的马车。

果见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着青白色素裙的姑娘，衣衫朴素发饰简单，却被她穿出红衫似得张扬。

那姑娘语气颇为跋扈：“他去了帖子，千哀万求的求我师兄来，如今我师兄来了，却偏偏卡着不叫人进门，是个什么道理？”

她随手一指守在城门处的士兵：“你，去问问宋连真，若是今日进不了城，我们掉头便走，从今往后医谷永不入界城。”

士兵被这姑娘气势唬得一愣一愣的，呆滞了半晌，快步跑着入城中汇报去了。

柳元初却更在意那姑娘口中的“医谷”二字。

她从车辕上跳下来，向前方走了几步，果见停在城门口的马车上绘着医谷的标志，而马车前站立着的姑娘侧脸有些许眼熟。

还不待柳元初辨认清楚，便有一位同样着青白色素衣的青年从马车上下来。

青年的个头要高出那姑娘大半个头，故而柳元初一眼便看清他的眉目——低沉平静，温雅柔和。

纵使多年未曾见，柳元初还是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医谷谷主的首席大弟子，祝青鸾的大师兄方请。

那么那个蛮横张扬的姑娘是谁，不言而喻。

在界城碰到这一双师兄妹......柳元初属实没有想到。

这时候柳怀青也走到柳元初身边。他顺着柳元初的方向去看，正好看到方请。

“原来是医谷。”他笑笑，“怪不得有底气。”

他展开手中那把握了一路的折扇，扇面掩了半张脸，凑到柳元初耳边悄声问：“今夜想睡柔软的床榻吗？”

柳元初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柳怀青说：“等着，看师兄给你给你露一手。”

他摇着扇子，气定神闲的向着方请与祝青鸾的马车走去。方请从马车上下来，正在教导祝青鸾，规劝她说话时不要太强盛，得学着给旁人留三分薄面。

一抬头，看到青衫鹤纹的青年向自己走来。

方请反应了一瞬，立刻认出眼前之人：“——柳怀青？”

“少谷主。”柳怀青先问候祝青鸾，才看向方请，“别来无恙，方公子。”

“你怎会在此......”方请的目光落到柳怀青身后，远远的看见柳元初。

柳怀青微笑着颔首表示肯定：“家师命我来采购药材，顺便带师妹出来散心。”

方请侧首看了一眼气鼓鼓站在自己身边的祝青鸾，只想扶额。同样都是带师妹出来，别人家的师妹看起来乖巧安静，自家的却咋咋呼呼，没个姑娘家样儿。

柳元初远远的站着，看到方请与柳怀青寒暄，感到几分讶异：在上一世的记忆里，柳怀青同方请应当没什么交集，就算是当年她去医谷请了他们往太微，也没见两人说过几句话。

两人的交集，是后来柳怀青成为太始院长，方请完全接手医谷后才慢慢多起来的。

她竟不知，在这之前，这两人是相识的。

片刻后，柳怀青折返回来，领着柳元初回到马车上。

“我今晚不用睡车辕了。”他笑盈盈的说，“那位好心的方公子同意带我们一起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