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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共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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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琼娥轩,燕京城有名的青楼戏苑。

姜涞和谢玉蛰坐在琼娥轩附近的酒楼里,可以透过窗子将长街一览无余。

夜色暗涌,几道身影醉醺醺地从长街上走来,为首的人身着锦绣华服,一眼便知是个浪荡纨绔。

姜涞抿了口茶,把那人指给谢玉蛰看,“这个叫洛文欲的是连梁府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爹洛子康,乃现任连梁知府,听说还有现在宫里最受宠的丽嫔,正是当年洛文欲在青楼里寻来进献给皇上的美姬。”

这些官员别的不会,倒是个个了解皇帝的胃口。

谢玉蛰查出来的四府贪墨官员里,洛子康父子俩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拿他俩开刀才起得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只是这洛子康现在还在连梁府任职,他们要下手须得从在京城当差的洛文欲开始。

皇帝虽然不肯让他们杀这些贪墨官员,却给了谢玉蛰一道手谕,凡大庭广众下私议朝廷是非者,格杀勿论。

他们只需钓鱼执法,以妄论朝事的名义拿下洛文欲,届时再从洛文欲口中套出洛子康便是。

这招虽然阴险,但的确能除掉贪墨官员,只是到时候皇帝问责起来,谢玉蛰估计又要贬职了。

姜涞毫无心理负担,反正当初谢玉蛰自己亲口说的,把事情闹大些,任何责任他来承担。

只是,要想钓鱼执法,他们还得到青楼里见一见这位洛文欲。

思及此处,姜涞稍稍凑近谢玉蛰些许,好奇地问,“你进过青楼没?”

谢玉蛰淡淡道,“没有。”

姜涞思索片刻,“我也没有,看来得找个熟人一块进去才行。”

听到这话,谢玉蛰神色微顿,偏头看向他,“世子没去过?”

“当然。”姜涞自认洁身自好,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谢玉蛰默然半晌,幽幽道,“那就怪了,我记得三年前世子在青楼的名号可比洛文欲还要响亮。”

三年前的姜涞,那可是一位全燕京城难出其右的浪荡纨绔。

经他一提醒,姜涞才想起原身三年前的德行来,干咳一声道,“真没去过,我这人除了嗜赌以外,没有这些个花花肠子。”

这倒是真的,原身嗜赌如命,以至于压根没兴致跟美人谈情说爱,人送外号燕京赌仙,但三年过去,这个外号也渐渐没人叫了。

因为姜涞穿过来没多久就被人做赌局陷害,为自证清白,姜涞直接当众发誓再也不赌,否则就把两只手都剁下来。

直到现在三年过去,认识姜涞的人都渐渐不再提及这些旧事,反而在他加官升职后称赞他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世子想找谁陪同?”谢玉蛰不知信是没信,爽快地转移话题道,“世子藏在后院里的那位喜欢下棋的公子?”

姜涞:?

“你派人监视我?”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有个谁也说过。

“我周围都是世子的人,如何监视?”谢玉蛰声音渐低,语调隐隐透着几分奇怪的意味,“世子的近侍三天两头跑去后院,想不知道也有些困难。”

笨蛋怀南……去的时候就不能避着点人吗?

姜涞深吸一口气,脑海浮现沈炼的话来,赶忙解释道,“他只是我一个朋友,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好不容易才让谢玉蛰消了气,答应帮他查处贪墨官员,可不能这个节骨眼又闹别扭。

谢玉蛰拄着下巴看向窗外,声音平静,“嗯,没放心上。”

闻言,姜涞好奇地歪头偷看他眼底神色,“真的?”

谢玉蛰仍注视着窗外,似是感受到他的靠近,谢玉蛰缓慢转过眼来盯着姜涞,低低开口,“除了你,没人能叫我放心上。”

姜涞一瞬噎住,哪来的土味情话,他这要怎么接话茬?

他干咳一声,下意识转移话题道,“我说的是我四弟姜舜玉,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好色,肯定私下去过很多次青楼,这事叫他一块合适。”

“姜舜玉?”谢玉蛰眉宇微蹙,脑海内不由自主浮现那日在姜家,姜涞揽着姜舜玉的肩膀一同回房的情景。

半晌,他一言不发地推开窗子,淡声道,“世子跟我都是及冠之人,不必靠一个年方十八的孩子帮忙。洛文欲已经进了琼娥轩,世子是回去搬十八岁的救兵,还是跟我一起进去?”

姜涞只得道,“成,走吧。”

俩人乔装打扮,悄悄摸进了琼娥轩。

虽说是乔装打扮,但也只是把脸遮了遮,姜涞执着折扇挡在脸前,谢玉蛰干脆戴了顶帷帽。

“八月份你戴帽子,岂非更引人注目了。”姜涞忍不住吐槽一句。

谢玉蛰却只淡淡道,“无妨,那些背着家室逛青楼的官员都会戴帽子。”

姜涞:“你倒清楚,还说没来过?”

谢玉蛰:“……”

他查案的时候偶尔会查到一些,不过谢玉蛰自己的确没进过青楼。

毕竟清流名声在外,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参奏,他嫌麻烦。

“计划都清楚么,你配合我就成。”姜涞戳着谢玉蛰的肩膀,认真叮嘱,“从现在开始,你叫李四,是济州府布商,我叫王五,是济州府茶商,先拉家常,后下套子,懂?”

谢玉蛰忍住笑意,认真点头,“懂。”

琼娥轩人声鼎沸,恩客怀里皆是环肥燕瘦的美艳妓子,即连空气里都飘散着脂粉的馥郁香气。

姜涞四下环视,顿失兴致,跟电视剧里演的也没什么两样。

“两位客官好面生,可是约了人?”

“洛公子在何处,你引我等去便是。”

“是。”

姜涞和谢玉蛰对视一眼,跟在妓子身后朝三楼走去。

“小凤仙不见客?你告诉他小爷是谁了么?”洛文欲恶狠狠地将瓷碗摔在老鸨的头顶,怒不可遏道,“小爷已经来了第七次,我告诉你,今天我见不着她,就把你这琼娥轩给砸了!”

老鸨连头顶淌下的鲜血都顾不得擦,直接跪在洛文欲面前哭嚎起来,“洛公子,小凤仙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呐,您就算真心想要她也不能这样强来,这是强抢民女呐!”

洛文欲被他嚎得脑袋疼,从桌上又拾起一只酒盏,刚要再扔,却被一道声音喊住。

“且慢。”

洛文欲循声看去,分外不耐道,“谁啊?”

“洛公子兴许不认识我等,可我等早就对洛公子的大名仰慕已久,我叫王五,旁边这围是李四,我们都是济州府的布商,曾经跟连梁有过生意来往。”姜涞挥着折扇,笑眯眯道,“公子不就是想见见那小凤仙么,在下倒是有一计,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听听?”

洛文欲警惕地打量他一阵,想不起什么时候认识这两个人,又的确想知道如何见到小凤仙,他冷声道,“你说。”

“其实这小凤仙所求的并不是黄金万两,所以洛公子无论拿多少银两砸给她,她都不会露面见你的。”

姜涞拄着下巴,朝戏台上看去,悠悠道,

“公子且看她爱唱的戏,望君归这出戏讲的是一段凄婉爱情,戏子送书生考取功名,期盼书生回来娶她。但逢春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南方才子偶然见到北方歌女为之倾倒的故事。

公子就没发现这戏里的男人,不是饱读诗书就是才华横溢?”

洛文欲还真从他的话里咂摸出滋味来,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姜涞笑了笑,“自古以来美人爱才子,也是人之常情。”

说罢,他招了招手,对身旁服侍的妓子道,“去取笔墨来。”

很快,笔墨纸砚齐全地搁在桌上,姜涞拍了拍谢玉蛰的肩膀,笑吟吟地对洛文欲道,“正巧,我这位李四兄弟,是个写诗的高手。”

谢玉蛰:“……”

洛文欲不大相信地瞥向谢玉蛰,“你?一个卖布的会写诗?”

“略懂一些。”谢玉蛰被姜涞的眼神警告一下,无奈只得如此作答。

可他哪里会写什么诗,姜涞明摆着又给他挖个坑跳……

“李四兄为人谦虚,哈哈。”姜涞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谢玉蛰的腰侧,“其实他写得很好,在我们老家那边,李四兄一个字就能卖上千两银子呢。”

洛文欲半信半疑地靠在椅子上,指挥道,“写几句。”

谢玉蛰叹息一声,在姜涞的监视下,老老实实提起笔。

半晌,他吹干墨迹,将写好的诗递给洛文欲。

洛文欲轻嗤一声,懒散地将字纸提起搁到眼前,只看了一眼,他猛然坐正了。

“好诗!”

他喜出望外地看向谢玉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诗啊!这字也好!”

姜涞当然知道是好诗,原书里男主就没有干不成的事,他微笑道,“洛公子现在就派人把这首诗送去小凤仙房里,不出半刻钟,用不着公子亲自去请,她也会来找公子你的。”

洛文欲连忙起身,刚要吩咐人送去,又低声对谢玉蛰道,“对了,你在诗边署上我的名儿。”

姜涞一把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可,意图太明显,你要神秘不可捉摸,才让人有探索的欲望。”

听到这话,谢玉蛰忍不住偏头瞥了眼姜涞。

他家夫人还真了解如何拿捏人。

洛文欲不由得激动起来,“高!你说得对,就这么着!快来人给小凤仙送去!”

不一会,小凤仙果然派来婢女询问,洛文欲登时急着要起身去见小凤仙,却被姜涞一把按住。

“洛公子别急。”姜涞给他倒了杯酒,轻声道,“你现在就去见了,还有什么神秘可言,再等等,要等到她心焦难耐,亲自出来寻你,到时候公子才能真正掌握主动权。”

此时不管姜涞说什么,洛文欲都认定他的话错不了了。

“你说得有理,那就再等会。”洛文欲已经开始幻想抱得美人归的场景,喜不自胜地接过姜涞递来的的酒盏一饮而尽。

见时机成熟,姜涞状似不经意般提起,“我和李四兄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京城里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嗨,京城也就那样,还没咱四府里自在呢。”

仅从这句话便可以看出,南方四府与京城相隔太远,皇帝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四府的掌控,要想稳固皇权,不仅要拉拢民心,还要从官员入手,让四府多一些自己人。

燕帝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的手段实在拙劣,只靠着收买官员,让官员满足自己私欲的同时又能从中贪得油水,此乃下下之策。

久而久之,四府的官员将不会把皇权威慑当回事,在他们眼里,皇帝和他们干的那些个勾当没什么不同,所谓上行下效便是如此。

姜涞想要挑拨四府官员,实在是简单极了,这种脆弱如纸的利益关系,一戳就破。

“洛兄说的是,”姜涞自来熟地跟他称兄道弟起来,又斟满一杯酒,“小弟来京城后听了不少传闻,洛兄可听说过?”

话音落下,洛文欲的脸色倏然大变,“什么传闻,我不知道。”

警惕性还挺强。

姜涞把酒盏往他手边推了推,循循善诱道,“就是那件事,近日不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么,洛兄当真不知?”

洛文欲回头看了眼四周,凑到姜涞跟前来,压低声音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来的,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坏人,看在你帮小爷追小凤仙的份上,今儿小爷就给你提个醒儿,省得你日后钻了火坑!”

姜涞故作惊讶,连忙道,“小弟愿洗耳恭听。”

洛文欲紧贴着姜涞耳边,低低道,“回济州府之后,赶紧把手里的存货全倒出手,南疆马上就要开战了。”

闻言,姜涞猛然睁大双眼,声音忽沉,“什么?”

洛文欲被他突如其来的正色吓了一跳,姜涞又赶紧换上笑脸,颇为困惑似的道,“这风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在济州府多年,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别是假的吧?”

“嘿,你还不信。”洛文欲上了头,又道,“知道我爹是谁么,连梁知府!我爹说了,阿兰兹尔贡早就对南疆虎视眈眈,这不正赶上南方四府水患么,阿兰打算趁虚而入!”

姜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捧着茶杯轻抿的谢玉蛰,淡笑了声,“原来如此,既然洛兄把小弟当自己人,那小弟也把洛兄当自己人。”

洛文欲一脸懵然,却见姜涞悄然凑近自己耳边,低声道,“皇上打算对咱们四府当官的下手,尤其是那些个跟张师鸣一块参与过建造玉漱园的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话音落下,洛文欲猛地从凳子上掉下来,整个人颤抖不已,“这话你听谁说的?”

姜涞无辜地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全燕京城都知道了。”

“真的假的?”洛文欲还是有点不信。

姜涞叹息一声,“洛兄,我骗你做什么,我还等着日后到连梁你能提携提携我呢,你要实在不信,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就是了。”

洛文欲神色大变,忙不迭地收拾了衣裳,夺门而出。

待他仓惶逃走,姜涞和谢玉蛰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低笑了声。

没胆的货,比起张师鸣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此时门外恰巧有人敲门,是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声,“请问,那位给我写诗的公子可是在此?”

姜涞登时敛了笑意,看了眼谢玉蛰,忍笑道,“哟,找你的。”

诗是谢玉蛰一笔一划写的,怎么不算来找谢玉蛰?

“世子又拿我说笑,”谢玉蛰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既然事情了结,我得赶快回提刑司带人捉拿要犯。”

姜涞一把拉住他,笑道,“急什么,你真不想试试?良辰美景,佳人在侧,这可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美事。”

他是真心想知道,谢玉蛰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

谢玉蛰瞥他一眼,淡声道,“这美事让给世子,世子想要?”

姜涞思索一下,“也不是不行。”

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兴致勃勃地同谢玉蛰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试一试岂不可惜?”

谢玉蛰没感情地笑了声,“哈哈。”

他戴好帷帽起身,推开门,掠过小凤仙惊讶的神情,看向歌舞升平的戏台,淡淡道,“世子别忘了,你与我是圣上赐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罢,谢玉蛰侧身避开小凤仙,头也不回地离开。

徒剩姜涞在原地,摩挲着酒盏,朝着谢玉蛰的背影高喊了一声,“可圣上没说我不能嫖妓啊!”

话音落下,谢玉蛰身形微顿,很快又继续迈步,语气冷然,“随你。”

出了琼娥轩,外面飘摇起零落的雨丝,一场秋雨一场寒,晚夏入秋,天气将要冷了。

偏偏是他最烦郁的雨天。

身上仍然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脂粉气息,谢玉蛰眉头紧皱,伸手捻拭着袖口处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胭脂,可非但没能擦干净,反倒晕染开了一片绯红痕迹。

他面色愈发不悦,干脆不再擦拭,刚要转身离开,眼前却忽然出现一道沁着清淡酒香的身影。

谢玉蛰微微一怔,抬头看去,对上了姜涞笑意沉沉的眼。

姜涞执着伞,伞檐朝谢玉蛰头顶稍稍倾斜些许,嗓音暗哑,“愣着干什么,回家啊。”

眉梢雪融,两人伞下并行,谢玉蛰清晰感受到身旁人身上的温度,心口的烦郁莫名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垂下眼睫,轻轻道,“世子现在怎么又要回家了?”

“你管我?”姜涞轻嗤了声,意味深长道,“我干什么还得经过你同意,你是我什么人啊,谢玉蛰?”

谢玉蛰低笑道,“我是世子的内人。”

“是么?”姜涞故意反问,语气缓慢,“你见哪对夫妻撑着伞彼此要离这么远的?”

话音落下,谢玉蛰倏然愣住,鬼使神差般领悟了姜涞的言下之意,心口怦然一跳。

半晌,谢玉蛰试探着伸出手,握住姜涞执伞的手。

很暖,和他常年冰凉的指,一点也不同。

——姜涞没有躲开。

胸口酥动的心脏,倏忽像天边坠落的雨丝,荡起一串又一串难以停歇的涟漪。

他突然觉得,下雨没什么不好。

“世子,其实我戴着帽子,似乎淋不到雨。”

“摘了。”

“……行。”

长街雨纷纷,酒肆的灯笼在夜雨里飘摇,檐下的水潭里,倒映着两道伞下紧紧相牵的身影。

第17章 共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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