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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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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那奇景才散尽。萧信衍笑道:“如此烟火,原是京城里豪贵之家才能供得起的。宫里头一年到头,也就除夕,十五两日销放此物。在太平湖边上开出两列小船来,着军士拿炮筒之物,四下放射。又有银、红、铜、绿多种颜色,夜空与湖面两相辉映,二更亮到天明,是名为不夜。京中百姓,呼儿唤女,携亲揽朋,摩肩接踵,于那湖边观看,大有挤掉下水去的。却不想在此地,也能看到这种罕物。”

他说得绘声绘色,往旁边递了一眼,微笑:“阿竽姑娘想必是看过的。”

阿竽含糊地应了:“烟火在宫里放。太平湖里头给羽林卫围了一大半,我们在外湖边上,也只能见个星星点点,听几声响,图个热闹。”

苗邈听了萧信衍一席话,已经放大了眼,羞惭道:“烟花等物,制备需要火药。那可是官家禁物,徒儿实在遍寻不来。此技又叫打铁花,是将铁水烧至滚沸,盛于柳木槽中用力击打,靠人力飞至天空,冷凝下落。着实粗陋,也不能长久。班门弄斧,倒叫萧公子见笑了。也实在愧对师父。”

他脸色有些发红,乐佚游眉头微皱,清声开口:“你如何就愧对我了?咱们又不是什么朝廷高官,富贵闲人,犯得着整那些大场面?师父今日所见,只觉毕生之愿已足。直到进了坟堆里,也是忘不了的了。你的心意,便是黄金万两也换不得。闲来时若能好好抄书,竟你学业,续我医统,那便遂了师父的心了!”

苏逾白见她恼了萧信衍指手画脚,叫苗邈失落,便知这女人十分地护短。又见薄訏谟冷笑不止,薄远猷愁眉苦脸,老王不以为然,萧信衍面色涨红。暗叹朝中权贵与江湖帮派究竟是两套习气,纵然起初都心平气和,却一个眼高于顶,一个敏感激愤,自尊心皆比寻常,末了也走不到一处去的。三言两语便有冒犯,而一旦牵涉钱财人地,更是不能开交。丙火阁一直便斡旋其中,着实不能或缺。遂圆话道:“在下曾听闻,这打铁花之技,原是流传自老君火神,至今已有千年。为了是驱邪除祟,荡清妖氛,祈求国泰民安。含意深远,不辞古拙,并非奇巧精致消遣之物可比。”

萧信衍便道:“朝廷放的烟花,也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为着陛下一片亲民爱民之心的。”

苏逾白嘴唇抽搐片刻。据他所知,周越琰可不管人家看不看。说得好听是不夜不夜,可一晚熬到天明,亮得眼晕,听得头痛,初一早上还有大典,皇上自己也要摔锅砸碗的。劳心费神,就图一个天家尊贵,不过是纯烧钱。啪啪间,白银灰飞烟灭。只是他欲给那傻大哥一个台阶下,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这一念间,便又想起周越琰每至正月里一付愁眉不展的暴躁模样来,不觉失笑。年年岁岁皆是如此,日复一日地重章叠句,万千琐细皆上心头。

问旧事何味,微凉半甜。

他兀自沉湎,眉清平倦怠,唇无奈勾起,伏肆正当此时,却不解风情地扭过头来,直愣愣看他一眼。

苏逾白恍然,再低头时,只见他自己握着伏肆的手已经垂落松开了,伏肆那瘦长的手指却还微微曲着,勾在他腕上,不敢用力一样地蹭着,又不愿离开地贴着上面。

苏逾白看着那只微微颤动的手,它小心翼翼地,姿势扭曲着,一点也不舒服。如同蠢蠢欲动的藤蔓,受了鼓舞而第一次长出了枝叶,异常谨慎,异常认真,异常恭敬,准备试探着编一个小而松的网,将想要的东西笼在里面。

他本应该更温和一点,可却觉出很深的倦怠来。生根。发芽。纠缠。再割断。他几乎能一目了然,看一条一马平川的道路,一眼就能望到光秃秃的地平线那边。低垂了头,率然将手拔了出来,挣脱那一点微弱的缠绕,轻易得像除掉寄生不久的茎须。苏逾白平淡道:“吃饭吧。”

夜半阑珊,宴席将尽。

乐佚游打了个哈欠,众人便纷纷地告退。回到房里,便是一顿洗刷。熄灯睡觉,已是半夜三更。苏逾白只觉得刚闭了眼,就又被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

屋里亮着灯,闭着眼也能见到一片肉红,令人头痛。萧信衍穿戴整齐,弯下腰来看他:“小白,大哥走了。”

苏逾白扶额,挣扎着从被子里出来:“我送你一程。”

他穿好衣服下楼,腊月二十九的凌晨,外面还是黑洞洞的,透出些寒冷微弱的星光来。白马被人牵过来了,萧信衍骑在上面。

苏逾白下了台阶,一手握住缰绳,笑道:“今为萧学士执辔耳。”

萧信衍接过一盏风灯,径直地丢给他:“你既然要做这信陵君,我倒也敢使唤你。这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就由你伺候了。”

侗寨里一片漆黑,略无半点声息。想来是时辰太早,家家户户都睡得深沉。路上果真晦暗,每家挂着两盏血红的灯笼,烛火幽微,照着脱皮剥落的木门。

苏逾白提着灯,牵着马,泛着困,慢慢儿走着。砖石地上只有单调的马蹄声,萧信衍忽而道:“你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苏逾白沉默一会儿,问:“信衡过得怎么样?”

“还以为你记不起来了,”萧信衍笑,“难不成我们萧家两兄弟,天生就活该给姓苏的擦屁股——他如今主管缇骑,成日便在我面前念叨,说没了苏大哥如何如何难办,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信衡忠信有余,决断不足,”苏逾白道,“我早有心叫他离了我,好在主位历练历练,如今也算水到渠成。他那缇骑副统领,也实在该升一升了。”

萧信衍顿上一顿:“你竟是认真的?”

“不然呢,”苏逾白打了个哈欠,“一句话的事儿,你同皇上讲不就好了。举贤不避亲,他担当得起。”

萧信衍沉默了一会儿:“你也想得忒容易了些,萧家出了两后,我管着西厂,信衡本是御林军首领,再有缇骑……只怕在皇上心里,这天下都姓萧了!”

“这倒也不难办,”苏逾白懒懒道,“只要你挂印解职,做个清闲散官,皇上绝不会对信衡有所顾虑。”

他手里的缰绳瞬间绷紧了,磨着掌心。

萧信衍停住了马,声音压抑着,笑声里有点别的东西:“你想让我解职?”

“不过一说,”苏逾白抬头去看他,那是一张熟悉的,见过十几年的面孔,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道,“大哥,我真不想疑你……”

萧信衍面上露出失望之情,却依旧温声道:“你说。”

苏逾白偏见不得他如此宽和,掂着这些年的情谊,心中越发愧疚,硬着头皮道:“大哥是知道我的,正因为你,我才将这话摆出来说清楚。换了个人,我自然私下里打探,哪会与他这样的推心置腹……我只问你一句,伏肆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萧信衍笑了笑,“我早便知道他长成这个模样。所以在席上那样拦你,只怕给别人瞧见了。哪知你偏不听劝,想也是疑心作祟。”

苏逾白:“若你只和我说这个,那我也瞧出来了。”

萧信衍沉吟:“可你若要问我他为何长成这样,那我也真是无可奉告了。”

苏逾白心里焦躁,直视着他:“你岂会不知?”

“我当真不知。“萧信衍诚恳道,“你且仔细想一想,这伏卫本来便是魏大人拣选训练的,我不过是后头才当了个主管的名头,又如何能知晓他们来历?况且伏卫个个儿都是从死囚牢里挑的,一经选中,魏大人便销掉他们的案底,叫他们服下‘孟婆汤’,将前尘旧事都忘干净,除掉恶的秉性,懵懂糊涂如同婴儿,再来教化。莫说是我,哪怕他们自己,都不记得自家原来是谁了!”

“他与周越琰如出一辙,”苏逾白直呼皇上名讳,却也顾不得了,“你竟没想过去探查一番?”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萧信衍叹气,“况且,你以为这便是什么光彩之事?先皇生性风流,甚至微服出访,眠花宿柳,若是细究下去,发现龙种从某个花魁的肚皮里生出来,一路偷鸡摸狗,杀人越货,奸淫掳掠,结果被判了秋后斩,只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先皇常睡妓女,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说是花魁,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事实上,越低微的女人,先帝越是喜欢,一次醉酒后曾在宫宴上直言,女人越是低贱,越是浪得开。若像皇后那样的,还不如一条死鱼。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萧后拂袖便去,周越琰年轻气盛,差点就拔剑上去了,若非太子拼死拉住,只怕要血溅当场。

“可是,”苏逾白搜刮着词句,“他那时才几岁?十岁?怎么就会给关进死牢里?”

“十岁怎么了,”萧信衍耸耸肩,“京城的贼窝里头,长到六岁就会摸荷包了,暗娼街里,十岁的漂亮女孩都出来接客,杀个把人不是轻轻松松的。年纪小,是个悬赏,又比什么江洋大盗好抓,捕快哪有不捏软柿子的道理。往那天牢里一瞧,满地都是半大小子。”

苏逾白松了马缰,手里握着的灯摇晃起来。

“但这,”他声音低沉,哽在喉间,“这是不对的……这么小……不应当……”

他明知萧信衍说的是事实,却越发郁愤悲哀起来。只因为萧信衍忽然戳破了被他忽略已久的真相——泡沫堆砌之下,他只是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无能之人。

他坐过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位置,禁军开路,众臣跪见,王侯比肩,何等尊荣。可曾经许下的誓言,却是一样也没办成。

自幼读孔孟程朱,立志做房杜姚宋,欲的要定八荒絜矩,为的是开四海太平。末了,竟告了一仕途的秘,抄了半辈子的家。所到之处,巢覆卵碎,墙倒瓦摧。

萧信衍拍了拍他的手臂,似是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不要紧的。”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他平淡地说,“一千年后,还是如此——人心之恶,甚于雌黄,又比野草,孳生不息。你又不是佛祖,如何去普度众生,若还不顾着自己要紧,当真是傻瓜了。我来时问过几番,且最后再问你一句:你还回不回去了?”

苏逾白后退一步。

他举起手中那灿灿烛火:“此路暗黑,小弟再不能行,就此别过。且以此灯赠大哥,只盼长照心火。”

若萧信衍接过去,他想必也能安心。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道旁的红灯笼投下妖晦的暗影。萧信衍笑着说:“你又在与我打什么哑谜——我骑马,拿着不便,你提回去罢。下次再见。”

他收紧缰绳,不知做了什么,马儿哀鸣一声,瞪大眼睛,小步地跑了起来,一直消失到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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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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