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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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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德去了花市街的戏院前,一连几天自己背过去负重满满的刻书全都售卖个干净。原本还抱着疑惑的周九瓮也不唠叨了,反而是笑眯着眼,抓紧手脚帮着她刻书。

怀德又追加了乡逸野文和堪舆图志等风土书目,也都买得很好。

干瘪下去的荷包逐渐鼓囊起来,吃过晚饭的怀德悠闲地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哼着从菱角那里学来的长歌小调,对着月亮缝补衣裳。

自从来了金陵,她身上换洗的衣衫都是阿霜给的旧衣。现在整日在外面跑,不时要做些苦力活,时间长了麻布素衣磨出几个破洞来。

怀德不会女工,笨手笨脚地来缝,果不其然被尖锐的针头扎进了肉里。

音调急转惨叫着“哎呀”了一声。

“伤着没有?”

正在剥青豆的阿霜赶紧放下手中的豆子来看怀德。

怀德忍着泪,痛呼道:“没事,不用管我。”

将扎破的手指含在嘴里,阻止指尖继续往外渗血。等了一会,怀德提着针线还要继续缝,却被阿霜一把夺了过去。

“我,我来。”

洗得发白的裙袄落在了阿霜的怀里,怀德抱着双膝静坐,抬眼看着阿霜飞针走线,试图修补自己在裙上留下的粗劣针脚。

阿霜的手很灵活,可常年浆洗衣裳泡在冷水里,手指红肿变形,带着皲裂的细碎伤口。

怀德眨眨眼,有些痛心,“阿霜,我给你的那盒手脂,怎么没见你用?”

“还没——冷呢,现在用,浪费,就就就收起来来了。”

阿霜笑盈盈着,一副寻常的口吻。

那盒手脂,怀德没敢告诉阿霜是自己买的,只说是沈小姐送的自己用不上,才转赠给她。可阿爽还是舍不得拿来用。

说到底,只因为窘迫。怕这样的东西一辈子只得一次,所以才这样节省。

怀德抿着嘴,歪着头征询道:“阿霜,要不然……嗯……你别去沈府做工了,跟着我一起去贩书可好?”

阿霜抬头看了过来,眼睛微亮,可倏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行,”她推拒着,“不,还是,算了。”

“怎么不行?我们俩搭配一定可以,更何况我现在赚到钱了。”

“我,我话都说不好,怎么,怎么,卖?”

“怎么不能卖?”

怀德站起身模仿起买主的口吻,大手一挥,“掌柜的,这本书多少银子?”

接着豪爽地坐下来,比出三个指头。

又站起来,“掌柜的,一两银子卖吗?”

怀德又坐下来,坚定的摇摇头,依次闪出了三个指头。

这一通表演,逗得阿霜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等我攒些钱去租一个临街的商铺开书肆,就不用在外面风吹日晒了。等钱赚多些,我们就买一个带着大院子的宅子。”

怀德收着腿,蜷缩坐在矮凳上,仰着头望着头顶的弦月,畅想着,“阿霜,你不是喜欢晒野菜,到时候整个院子都拿来晒菜干好不好?”

阿霜也抬起了头,望着一览无余的夜空,似乎也看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嗯,我我还要晒,番薯薯干和——蘑菇干。”

“好,一言为定。”

怀德转头去看阿霜。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里闪着清澈的笑意。

*

怀德决定要辞工,自然是要和主家打声招呼。

绕过熟悉的风雨连廊,上次垮塌的竹架已经不见踪影,院子里配合时令换上了几丛茂盛的秋海棠,开的浓艳。

蕉月领在前面,到了门廊下站定,回身道:“小姐正在厅里见客人,我进去通禀一声,你先候着。”

怀德颔首。

她在沈府虽然做工不久,可也习得了一些府里的规矩。她微微躬身,两手交叉轻垂于身前,静静地等待着传唤。

隔着门扇,里面有人交谈。没有听见沈婉清的声音,反倒是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在这样奉守规矩的森严门户里,这样畅怀的笑实为罕见。

怀德还以为要等很久,可也仅是蕉月进去禀告一通的功夫,就宣了自己进去。

入了厅,坐在案首左侧玫瑰椅的年长女子,瞬间入了怀德的眼。

她太特别了,不见寻常妇人梳的堕马髻,而是一头青发垂落,只在脑后绾了一个小髻,斜插一只素簪,疏朗大气。

宽袖衣衫拖曳在地,那长袍上满是飘逸的文字,不知是绣上去的,还是墨笔写上去的。

女子眼角已显细纹,却不碍于她的大气从容,盛满故事的双眸平视过来,似乎顷刻间就能参透人心。

沈婉清开了口,拉回了怀德的目光,“怀德,你的伤可大好了?”

“回小姐,没有大碍了。”

沈婉清朝向怀德招手,“那就好,什么时候回来做工?这边还有三本新的诗集要交给你刻印呢。”

案首上摆着几本开合的书册,想来这就是要刊印的诗集。

怀德站在原地,敛气回禀道:“小姐,我是来和你辞工的,我不打算继续做了。”

沈婉清愣了一下,清凌凌的眉眼望着,含着不解,“为何?是酬劳不合适吗?”

“都不是,小姐待我很好,给的酬劳也足够。只是我现在有其他的生计,所以就不来了。”

怀德跟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包东西,双手呈上递给了沈婉清。

干净的绢布被打开,里面是锃亮的银锞子,数量一目了然。

沈婉清低眉看了眼银子,又看向怀德,惊疑道:“这是何意?”

怀德坦然地说了缘由,“小姐可还记得赠给我的那本《醒世洗冤录》的续篇,前几日我翻刻了数本拿去卖,因着市面上没有三十七回后面的故事,所以这翻刻的书十分畅销,我赚了些钱,想着理应要给小姐分一些。”

沈婉清听了缘由,蛾眉微蹙,沉声道:“这是你辛苦赚来的钱,和我没有关系,这钱我不能收。”

银锞子被沈婉清放在案首上,怀德还要再劝,那年长女子已然俯身上手拨了拨。

笑言道:“侄女,这就是你和我提起的那个丫鬟,果然很有意思。”

似是带着赞许的一句话,怀德转眉,对上年长女子的目光。

女子面上含着深意,慢慢道:“姑娘,我听你提起《醒世洗冤录》这本书,你可知这本书的续篇是你面前之人写的?”

这话惊的怀德双眸瞪大,目光看向沈婉清,这……怎么会?

在求真阁整理书籍那晚,她清晰记得,沈婉清对故事的续篇颇有非议。如果是她自己写的,何以不认同自己笔下的故事?

“姑母,”身旁的沈婉清面露难色,急言阻止道:“莫要再讲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瞧着侄女有些羞红恼怒,年长女子逗笑道:“好好好,既然不让我揭你的短,那我先行休息去了。”

说罢,甩了衣袖佯装要走。

沈婉清却当了真,情急着抻开胳膊去拦,可落在轮椅上的单薄身子陡然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摔下来。

“小心!”旁边的二人惊骇着喊道。

还是怀德先快一步,飞身将沈婉清癯瘦的脊背抱在怀中,稳住了她滑落的身子。

随后凑身而来的年长女子嗔怨道:“你急什么呢?我不过是逗趣而已。”

沈婉清借着怀德的支撑,坐回了轮椅上。

握着怀德的手却没有放开,对她讲道:“这位是我的姑母,随祖母姓姚。姑母才艺斐然,常被其他世家请去给府里的小姐当夫子,寻常人见了都要称呼姑母一声“姚先生”。姑母这次从余杭过来会在金陵寓居数月,想着要给宗族里未出阁的小姐们讲学。我觉得你很适合一同入学听讲,今日才邀你过来见一见。”

年长女子接了自家侄女的眼色,清咳一声,问向怀德,“所以,你想不想做我的学生呢?”

怀德化为鬼魂飘在南湖书院里的日子,不是没有畅想过有一日可以坐在几净高敞的学堂里,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书案,亦可以名正言顺的说出自己师从何人。

这般天大的好事,落在怀德身上时,她只剩下了不可置信。

忧心和顾虑抢先一步封住了她的口,喃喃着就要说出“不合适”,和昨晚推却迟疑的阿霜并无二致。

一样的胆小和怯懦……

好在,沈婉清最是了解怀德,见她踌躇的模样,自然知道她心存顾虑。

解释道:“每旬日开课一次,讲学不超过两个时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前来听学之人也并不只有你出身微寒门第,姑母广收学生,有教无类。仅一条苛令,唯收女子。所以,你还有别的顾虑吗?”

怀德摇摇头,涩着声,垂首拘礼道:“学生怀德见过姚先生,多谢先生恩善,不嫌学生愚笨。”

姚慈示意怀德起身,“你还是多谢谢你的沈小姐吧。好了,侄女,你吩咐的事情办完了,我可要走了。”

“多谢姑母。”沈婉清眉间带笑,挽着手和姑母作别。

“不用谢,这钱我就代你收下了,谁让你的文笔还是我教的呢。”

女先生走了,顺带还拐走了桌案上那十个银锞子。

沈婉清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姑母平日里就爱逗趣我们后辈,她没有别的意思,等下这钱我还给你。”

“不用还给我了,本就是要给小姐您的。”

怀德还浸在自己有了夫子的欣快中,忽然想起姚先生刚说的那句话,瞬间冷了下来。

追问道:“小姐,那故事的续篇果真是你写的?”

沈婉清知道要是不解释,依照怀德的脾气是不过去的。

只道:“是我写的,那时儿女情长,闺阁愁绪无以抒发,只凭着胸中臆气将故事续了尾。后来时过境迁才明白当时的想法太过稚嫩,羞于提起罢了。”

“那现在呢?”怀德追问,她迫切地想要一个回答。

“现在?”

沈婉清沉默半晌道:“我虽然仍心存消沉,可也认可你那晚说的。记录本身承载着力量,文字不灭,女子解困的希望就会薪火相传。”

怀德听了回答,会心一笑,果然,沈婉清是和她一样的。

怀德顿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拍着脑袋赶紧补充道:“哎呀,如果真的是小姐您写的,那我还要多付你钱呢,毕竟你是作者,版费要付给你。”

沈婉清无奈的大笑,露出了银白的牙贝。

“你呀,非要算得这么清楚。你刚才听你说起贩书,是个什么事情?”沈婉清转了话。

“嗯……这个事情说来有些长……”

怀德掐着重点说了一遍自己刻书贩书的经过,当然,中间被周九瓮骗钱的惨状被她一笔带过了。

沈婉清半晌听完,也由衷的佩服起怀德。

怀德曾对她说过不肯继续做丫鬟,不愿意再困于高墙之中,她半信半疑。想不到她的生意现在就已经有起色了。

沈婉清心里默下了决定,让怀德在厅里等候片刻。

一刻钟后,沈婉清独自推着轮椅走了过来,递过来的银票再次让怀德傻了眼。

“贩书的生意你才上手,后面少不得要有大额的支销。这钱算我投给你的,我们俩参照“管鲍”一起行贾作商,你看可好?”

怀德虽然很想租一间临街的铺面,也想招揽更多的工匠,扩大印书的规模,可是沈婉清给的钱还是太多了。

“后面刻坊的管理和刻书售卖,我都管不得,也没有精力去管。我就是占个本金入股,自然要投的多一些。”

“可是做生意我就是个半吊子,现在赚了钱可能也许只是撞上了运气,我——”

怀德有些不安。

“放心,这钱既然给了,盈亏不究。”

沈婉清攥着银票的手腕抖了抖,示意怀德赶紧接过去。

见她一脸纠结的表情,沈婉清言语道:“立字据,是吧?”

怀德忙着点头,“嗯嗯。”

合股行商的字据定了下来,怀德出金三成,沈婉清出金七成,若有营收也按照此比例分润。

立好凭证,签字画押,文书两份。怀德将自己的那份联同二百两的银票一起妥帖的放入了怀中。

怀德步伐轻飘的出了沈府,朱红的大门在身后紧闭。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为什么呢?

刻书的收益对于沈婉清来说只是蝇头小利,她为什么要给自己钱?怀德自认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值得旁人算计的东西。

来往熙攘的行路上,怀德仰头回看沈府高翘的门楣,苍青的天际边正有一行大雁徐徐飞过,向着南边,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或许,没有为什么。

做了,便是答案。

秋意渐浓的街头,怀德大舒了一口气,如今生活顺利的像是梦一般,她只希望这样的美梦能够再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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