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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萧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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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为什么肯去突厥,那里可不比大兴。”

“回陛下,遣妾一人可安山河,这是妾的荣幸。”

“妳为什么肯嫁到突厥来?”

“我有一个自少时便只要她好的人,我来了她会高兴。”

“妳当初为什么会答应?”

“为了此刻能保住妳。”

“玄蓁,我不恨妳我只是怨妳,怨妳我身在一个永远见不得人好,必要踩着人完成轮回传承骗已的世道,怨我见不到新世道。”

我是被萧玄蓁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我与她都是二月的孩子都是被耶娘舍弃了的孩子,物伤其类吗?不是的,她有真心待她的舅舅她会干活会说话,她读过许书去过许多地方,我也好奇问过她为何捡我回来,我生着病又不识字捡回来也没有啊。她在我手里放了一朵花,很认真地对我说:“妳的眼睛告诉我,妳想活下去而且妳能活的很好。”我不记得我那时是何反应了,只记得那时她唯一一次慌了神。春日里她在光下晒药材我于屋中拾花,丹曦回家时什么也没有她却有我亲织的花环,夏日里我们一同读书一同争论安平王府中对外对内之言,风一吹便将我们争地有些发红的脸庞抚平了,秋日里她数着丰收的粮食回家瞧着舅父交出去的赋税她自嘲开口道:“华烟,作为贵族的好处便是如此了。”萧玄蓁是前梁公主,我想她本应是恨的,可她只说:“恨什么?百姓如今过得好这才是真,什么公主富贵本就是哄着姑娘家最后甘愿做垫脚石的由头,甜糖蜜油里泡着长大,用一个瞬间将这些甜糖蜜油背后的血泪交代了,管妳愿不愿意,从此也只能背着这些走,这才是假到头了,于百姓而言,如今这样没什么不好,怕只怕如今这样的日子又会变成从前那样。”冬日里我们一起挤在榻上数着窗外的飘雪,如今想想那样的日子就好像上辈子的事,从什么时候不再平静的呢?是开皇二年春封妃的诏令下来以后。她不喜欢杨英可杨广却值得她赌,在晋阳时我们见到了当地在田间劳作的官吏与牢中空荡的景象,她对我说:“华烟,我知晓他日后会败,可如今我若不助他我会后悔…”萧玄蓁懂占人也知人心,我跪下道:“求王妃为己心而谋。”开皇三年春,服食了梦神草的皇上将怀有身孕的晋王妃迎回了大兴,此时我已被收为杨家宗室女,杨英已借萧玄蓁前梁公主之口得士族佛教之持、坐江南主位之高,我后来常想或许就是从那一年这局棋便开始了,又或者更早。开皇七年,萧治郭妻疾,杨英与郭衍得此整兵,开皇九年,晋王妃与宫人同住之事传开,朝野上下无一不言晋王之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皇后的手笔,她只向我叹气道:“华烟,原来就连她也不知自己所求何为,这皇宫的烟波太大了,迷住了太多人的眼,就连独孤家的女儿也被雾情所迷了。”我道:“王妃勿怕,华烟陪着王妃,华烟在,别的烟波定入不了王妃的眼。”她说了一句我用了很多年才听懂的话“华烟,对不住。”开皇十五年,借病打消皇帝疑心,我一直觉得她会医术是一件好事能替人治病能为自己谋权,可那个时候我恨极了她会医术这事,她竟还笑着对我说:“我可是江南第一圣手,自己给自己下毒再解,轻而易举的事。”我那时想她这般日后怕是危事不止,我定要护她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开皇十九年冬,皇帝欲将杨英进封太子萧玄蓁进封太子妃的消息传来,她本应是高兴的,可她那晚抱着我泪怎么都流不完,她说:“华烟…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该将妳扯进来的…杨家怎么会允许前朝公主做太子妃,我早该想到这步的……”哪怕后来她告知我是为了叫我心软好让我远嫁突厥为她牵制杨英作棋,我想起那晚她的泪却还是一句责怪的话也吐不出口。前朝的公主本朝的太子妃,他们怎么会允许她身旁有亲信呢?我猜到过我或许会被毒死或者被刺杀,却不曾想竟是远嫁,这都是后话了。我记得在长安的最后一晚,我为那个相伴了十几年的姑娘掖好了锦衾绞下来一丝她的青丝,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许久。第二日,我被封为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皇帝问我:“妳为什么肯去突厥?那里可不比大兴。”我朝都城内看了一眼,她没来,寒风里我听见我自己说:“回陛下,遣妾一人可安山河,这是妾的荣幸。”

嫁到突厥的第一年,我说不上什么情绪,听闻她做了太子妃心稳了许多,染干不过也就是个人,是人便会争会贪会喜会悲,突厥的百姓倒是比我想的平和许多,他们会因为我带来的书与技械工品而称我是世上最美丽良善的女子,哪怕从未见过我。嫁到突厥的第五年,听闻如今年号已改为大业了,太子妃也成皇后,想来我对那里唯一眷恋也她而已,前些日子有群小姑娘让我教她们读书,读到那句“水深而回,树落粪土”时有人问我是不是要死了以后才能回大兴呢?我那时回的是:“我不会回去的,我会一直留在突厥。”这话是真的,无论是如今的大业突厥还是从前的大兴,我都不属于,我走到那里便立足到那里,我不需要所谓的根与归属,一个人走出的才是自己的,况且她应当不希望我回去挡她的路。一日染干回来时叹息不止说是汉人太奇怪了,就好像什么都是只能远远瞧着的蝴蝶,一旦得到了恨不得把蝴蝶掐死。我望着重金求回的《述志赋》淡然开口到:“蝶翼扑动扰人心乱,乱起大势势得自缚。”杨英装得太久看戏的人走了,他自然就要让别人演给他看了,看他们在土木下层层相剥在利禄前面面相捅,大业的百姓们恨他将自己放在塔上踩踩而生,来日的人们却可以站在已经搭好的塔上或道他无义或借他指摘身旁之人来彰显自身公正,杨英图的不过是出了看戏人眼中那口他曾视若珍宝的气。我只觉好笑,一句“履谦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妳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过妳吗?他们只会说妳为了活着什么都干得出来,萧玄蓁啊萧玄蓁,妳竟也走到这一步了,说来也是可笑,在她身旁那几年我是最讨厌神鬼之说的,如今远在突厥我竟求了起来。大业三年夏,她与杨英到了榆林郡,我思来想去决定赌一把,我献了三千匹马,在那匹枣红色马上烙下一个桃字,八月她于帐中对告诉我她不走,突厥的风沙太大了将我的眼泪卷了出来,我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萧玄蓁,哪怕杨英会死,妳也不愿与我走是吗?”她眼中还是看不出半分悲喜低头闷声:“华烟,我一直都知道他会输,隋只会是杨坚一人的隋,可我从一开始也在局中了不是吗?”我早该想到的,她这样的人会算计的又何止是我?大业五年,染干殁了,无它,我需要一个能助我斩断杨英外援之心的可汗,而那个最排斥汉书的孩子咄吉世便是最好的棋子,大业十一年杨英至汾阳宫,咄吉世派出十万大兵追击,我派人让隋军退至雁门喊来援军,又让咄吉世往北边撤,一场和亲公主不计前嫌守国护兄的好戏就这样上演了,我在城墙上与咄吉世望着隋军离去的背影,他突然张口问我:“妳为什么肯嫁到突厥来?”起风了,我答道:“我有一个自少时便只要她好的人,我来了她会高兴。”他来了兴趣又问:“那妳这般,若她知晓了她还会高兴吗?”我说:“西北四十厘处,五米下有你想要的东西,够你们打造不少武器了。”这些便是她让我做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心口处那一缕青丝的主人到底要的是什么,我也看不明白,只知接下来便该是内乱,一个皇后明知会败只能带着宫人们静静等死的王朝覆灭,这实在是理所应当的事。大业十四年,杨英死于宇文化及之手,我都没料到杨英命中必败是因她,她将这个男人拉到了世界最高处,又亲眼看着他毁于自身执念最后又让人杀了他,她与他是一样的人,他将江山夺过来便是为了毁掉所为父亲最珍爱之物,她将江山谋过来也是为了解开幼时自由常问的那句“他们便当真觉得江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舍亲女。”又不是一样的人,她不会由着执念伤害到别人,只会带着这双眼寻找所谓江山的未来。她来信上讲宇文化及已是苟延残喘,起义头子窦建德有胆无谋,她让我救她。开皇十五时的愿,而今便可实现了,我用全数山脉向如今的可汗求得发兵的机会,窦建德倒是个识时务的,只一战我便将她与杨英之孙迎回突厥,她跪在我帐下,口气却还是那样昂着:“那日,我哭是为想让妳远嫁突厥,今日亦是为了利用妳,妳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求妳保下政道的王位,随妳发落。”我应下,她眼中终于有了些讶异,抬头问了我一句:“妳猜到了?那妳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我将她拉起来,很认真的说:“为了此刻能保住妳,萧玄蓁,日后开心一些吧。”

在突厥时她问过我三个问题,我也问了她三个,我们这一生说了太多浮话让人让己去追去抓,唯独这三次她的眼睛告诉我是真的。那是她到突厥的第一年,她发现我帐中许多东西都已陈旧地不成样子,唯独那尊佛像却是新的,我从马上下来将她要的雪花马牵进内营,她和曦光一起撒进来,她穿着突厥的衣裳也是极好看的,我将马指给她看,她问我:“妳可有恨过什么人吗?”我想了许久最后将她拉上马向着日落的方向追去,我说:“我只会恨一种人,将妳推出去了又对别人说妳过的不好,就好像妳一旦过得好便是对故国不忠一般,可故国推我出去时又真的讲义了吗?玄蓁,我不恨妳我只是怨妳,怨妳我身在一个永远见不得人好,必要踩着人完成轮回传承骗已的世道,怨我见不到新世道。”雪花马训服帖了,萧玄蓁的眼泪够它听话一世了,在突厥这些年,我每次算计人或被人算计时总喜欢的便是与马匹牛群待在一起,兴许是无有利害又或是它们的祖先输了,我总觉得它们比人可爱许多。第四年时,萧玄蓁在突厥驯烈马喝烈酒,一次醉了酒在月亮底下拉着小姑娘们跳起西梁灵舞,她说她高兴,她说了许多话,关于西梁关于杨英关于我,她问我:“华烟,妳说我这些年到底活了些什么?”她眼神清朗半点不似醉酒之态,我抬头看着她道:“妳活出了萧玄蓁,女子降生而世要么用完以后被人捧着骨灰歌功颂德要么用别人为自己谋一处喧闹的清静,男子降生世间不过是为子戮父为父入局破局人死,萧玄蓁,起码妳活着的时候没有落进这两种世人画好的局中,这很难得也已足矣。”她笑着说谢我,我从她眼里看见了我,我的模样与那个大隋宫中不苟言笑的皇后竟有几分相似,我眼中的她亦是像极了突厥帐中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的义成公主,萧玄蓁于我,便是彼此身上被彼此改变的永远附在骨头上的血肉。第七年,江山易主,我没少予新主使绊不然旧隋臣子的来信真是让我无一日安生,她听了风声与我讲李家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只好说:“让那一家子把自己家里事理清再说吧,到那时我自然会用我的命为他们李家造势。”她让我不许再说这话,还说往后都是好日子了,我只好在心里说“一定”。第十二年,唐军攻来前昔,她问我:“华烟,妳觉得我对妳重要否?”我说不出话,第二日我将剑抵在李靖颈上让他将李世民之物拿出,我得见后将咄苾的方向说出,将心口那一缕青丝放在手上,用李靖之剑对准心口放了进去。

她来了,我用尽全力在她耳旁问她:“欢喜否?悔否?爱否?”却怎么也听不见她的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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