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骑士

魔鬼听到这句话立刻发出笑声，他笑了许久才停下，“蜜糖划过喉舌，都比不过你花言巧语。”

他手托着沈逢君的下巴，弯腰下去在对方的双眼处各亲吻了一下，“教典之中讲神说世间需要光芒，于是日之初生，光辉落下，神之恩赐，如是而已。但他们都不知道，魔鬼也可以点亮一双眼睛。他们说你的目盲是神对魔鬼与女巫之子的净化，可是净化不得终日。我亲爱的孩子，与其相信神不可何时何日，甚至至死都不会到达的恩泽与仁慈，还不如来相信我。”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沈逢君颤抖着睁开眼睛，映入眼睛的就是魔鬼的面容，对方有着特殊的乌黑皮肤，璀璨金发之中生出两只玄铁颜色像是山羊的长角，而那双金色竖瞳正紧紧盯着他，正装出一副比神像还要温柔慈悲的模样。

“治好你的眼睛就当是我们交易的赠礼，至于你最珍贵之物，还是等我想好了再来向你讨要。”

“谢谢大人。”

“乖孩子，我们改日再见。”他在沈逢君的额头上落下了一枚冰凉的吻，落下这句话后便再次撕破空间消失离开。

「终于没人了......」569A叹了口气，「逢君，我现在可以把记忆传输给你了。你做好准备。」

「好。」

这一次的世界背景确实特别，光明神教廷在精神上统治了整片卡西思奈特尔大陆，招揽无数信徒不断传颂□□号，给予神的恩赐，代替神布道，并且垄断了由光明神创造也只传授于光明神的信徒的术法咒语。其一是净化术及其他医疗术法，可以治疗黑暗物种以及其他生物的魔法攻击，而更普通的物理攻击更是不在话下。其二则是具有极高攻击效果的光明术和各种咒语变种。但事实上大陆同样还有更为小众的被光明教廷称为“异教徒”的黑暗魔法和产物，比如女巫的毒药、恶魔的咒语、血族的诅咒、亡灵师的死灵傀儡等等。

比如像是沈逢君这样的黑发黑眸之人就被世人认为是女巫和恶魔□□之后的产物，发现这样的人就要立刻绑上火刑架，可是偏偏又有另外一重典故，神曾钟爱一名黑发黑眸者，将其净化之后命为圣子布道人间，而从此之后每一任圣子都应有如此的样貌。因此，和第一任圣子生日相同的黑发黑眸者被发现后将由教廷抚养，传教修行，但是却不教授任何魔法，直到前一任圣子死亡，在尤加利叶神圣大教堂选出新一任圣子。被选中的人从此披上紫色长袍，而未被选中的人却要和其他人一样面临被烧死的命运。

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十岁之后被养在教廷的沈逢君才冒险召唤了魔鬼。而他之所以下定决心如此做则是因为光是他知道的就有三个候选人已经贿赂了包括拉赫曼主教在内的几位主教来保证自己能够得到圣子的位置。要不是今日魔鬼营造出“神迹”，沈逢君没有足够的钱财作为贿赂，又不想出卖身体，根本不可能在这次的选/举中活下去。

「神还存在吗？」如果存在的话，为何沈逢君和魔鬼勾结，神都依旧双眼紧闭，不曾有任何反应？又为何这么多年光明教廷的高层如此行径，连圣子之位都可以卖来买去，神也不曾愤怒降下罪责？

「神......自然是存在的。」

沈逢君听她拖拖拉拉，便猜到了一些，「这位神也是我的任务对象？」

「是的。不过他的情况很特别。毕竟是卡西思奈特尔大陆唯一的正神，形容各异变化万千，虽然人人都知道他的尊名全称，想要找到他却难如登天。」

「这是你们制作的世界。」世界之中有秘密有隐私，但是对于更高维的“命运之手”却不存在这些。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克瑞希斯·德·波利西泽亚，同样如此，哪怕他可以九天造世，移山填海，令天下人都无法知晓其面目，却也无法瞒过算法的掌控之人分毫。

「当然，我确实可以找到他。只不过他可能存于一草一木，也可能存于亡灵或凡人。比如他现在就附身于大陆北方卡杰特公国克尔郡的一名光明教骑士身上，可是如果我们追过去，他说不定又早已经换了其他地方。这样不是办法。」

「那就先等等，如果他出现在我身边，你提醒我就好。除了他之外的任务对象还有哪些？」

「一个就是今天的魔鬼，另一个是明天你的候选骑士长之一，他的名字是米里埃·艾弗·贝克特。」

「那魔鬼的名字呢？」

「魔鬼没有名字，但他称呼自己为“公平”。」

公平......沈逢君想起“自己”和魔鬼的那个交易。对方救下他的性命，可要他支付的代价却始终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分明是要他以后日日夜夜都惶惶于这件交易，时时刻刻做好被对方驱使的准备。

这算不上什么公平，但魔鬼确实是最好的那一批商人。

*

沈逢君的圣子身份很快就通传至整个大陆，从他的住处到教廷礼堂的过程中无数人对他行礼问候。而他的眼睛重见光明更是被当作又一次神现形于世的证据，让他的地位愈发稳固。他已然被净化，通过了神的考验，获得新生。

为圣子挑选骑士长这件事依旧是教皇身边最亲信的拉赫曼大主教负责，他虽然收了其他候选人的钱财，但是对沈逢君并没有多少敌意。甚至他其实满意这个“不速之客”成为圣子，毕竟随着那些候选人的死去，再也没有人能够指控他做过的事。而且沈逢君足够漂亮，这种漂亮赏心悦目，白白死去实在可惜。

“愿神保佑你。”

“阁下，您亦如是。”沈逢君和拉赫曼进行攀谈，人却心不在焉地看自己和对方身上的紫袍。这种来自于紫色骨螺壳染成的布料可值千金，甚至价格一度超过中等品质的魔法用具。而那些银丝绣成的精致暗纹同样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才能制作完成。某些小国家向进贡中的其中一项便是这样的银丝紫袍。

米里埃·艾弗·贝克特随着其他几位骑士长候选人一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幅画面，任谁都不会认错雪白的教廷礼堂前方那个人的身份，能披着银丝紫袍的黑发黑眸之人，只有圣子。

除却他罪恶的黑发黑眸，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完美的神明代言人。温和但有气势，貌美但却不显得妖异，透过玫瑰形状的木格窗户透射进来的光刚好从他的身后照进来，让他像是一轮圣洁的莹白月亮。

“这是他们的基本信息，你只需要在其中选择一个。”拉赫曼主教将羊皮纸交给沈逢君，手装似无意的触碰他的手腕。

沈逢君没有对老头子借机骚扰发作，他接过那份羊皮纸走马观花地看过去，到米里埃的名字才放慢了速度。“米里埃·艾弗·贝克特，大陆北境卡杰特公国人。于1535年正式成为教廷骑士，曾参与神历1537年对于血族的大清洗与1541年追捕亡灵师特尔特斯克的行动。”

资料上只有寥寥两行，但根据569A给的信息沈逢君知道的更多。比如血族大清洗之时米里埃师其实是所谓的诱饵，他银色的头发和血族相同，或许祖辈与血族有些渊源，本身便是不洁。他被布置成一枚死棋，所有人都没想过让他活着回来，但最终他却活了下去，并且亲手杀死了一只血族亲王。但事实上，这次大清洗其实并非是对残忍嗜血的异教徒的赶尽杀绝，而是血族内斗，其中一方暗中联系教廷达成交易，借助外力肃清反对势力的一场党争。米里埃只是侥幸存活下来的牺牲品。而当时负责这场血族大清洗的，就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主教拉赫曼。

米里埃清楚这些内情吗？遭受过如此待遇的骑士先生还会是对教廷忠心耿耿的好人吗？他的光明背后是否也已经爬满了阴翳？

“就这位阁下吧，”沈逢君点了点米里埃的名字，“我小时候也曾在北境生活过。”

这个理由很合理，被圈养在教廷长达八年，没有机会再接触外界的花蕾看到自己熟悉的地点从而触景生情简直再合理不过。而米里埃·艾弗·贝克特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强大的势力，虽然有些功勋却依旧毫无依仗，甚至还背负着不洁的血统，是这一批候选者中最不出彩的那一位。

拉赫曼为沈逢君的浅薄、直白和愚蠢还有自己将这一切都看透而感到愉悦，一个一无所知的圣子当然好过一个热衷弄权的野心勃勃者。他因为愉悦将声音放得轻柔，哄骗着面前的人继续他无知的决定，“当然，您自然可以选择他，贝克特阁下是一位英勇虔诚的光明骑士，他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这场骑士长的选择像是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的闹剧，其他候选者悄然离去，只剩下米里埃一人单膝跪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新圣子接过侍从手中那把镶嵌满宝石的长剑走到他面前，等待对方的册封。

不过沈逢君并没有立刻将剑尖搭在他的肩膀，那把很重的剑被他像是拐杖一样撑在地上，现在才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银发骑士。米里埃确实像他印象中的北境之人，很深的眼窝中眼神坚毅，承载着经历过的所有永无休止的暴雪和狂风，但这些风雪并不会让他显得狂热暴虐，反而孕育出一种广阔的沉静。

“贝克特先生，你愿意吗？”

米里埃上一次听到这种句式还是在别人的婚礼上，神父念一段“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疾苦还是康健，在神的注视下，终此一生和你眼中之人身边之人永不分离，你愿意吗？”

这个问题忽然被自己的联想扩展到了奇怪的方向，以至于他觉得答案都变得十分郑重，好像关系到他的一生。他变得紧张局促，但还是完整给出了答案，“我......当然，圣子阁下，我愿意成为您的骑士。”

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疾苦还是康健，在神的注视下，我会成为我眼中之人身边之人的骑士。

沈逢君听到答案沉默了几秒才将剑背搭上米里埃的肩头点了三下，“好了，贝克特先生，我从此会将我的性命交给你保护。”

见证完这场骑士礼之后拉赫曼也打算离开，在离开之前他向沈逢君交代了另外一件事，“您虽然在教廷学习了很多，教典礼仪皆是通才，但魔法学习却并未开始。教皇已经为您安排了一位疗愈术老师，是圣乔治大教堂的神父耶利米·威洛克。他将会于每一天下午三点前往您的住处为您教习疗愈术。从今天开始，直到您完全掌握这门魔法。”

教廷依旧不打算让他学习具有攻击效果的魔法，圣子只是神国的彰显声势的花瓶，最好永远保持着无害的状态。

沈逢君敛了下眸，“好的，我会潜心学习，请您和教皇阁下放心。”

他随后也和米里埃一起离开，对方成为了他的骑士长，自然会跟随在他的身边。沈逢君发现对方总是走在落后他半步的位置上，手按着自己的那把剑，像是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危险。

“北境如今还有开放的血梅花吗？”沈逢君忽然开口问道，“在我离开的时候，好像已经没有几颗血梅花还在开花了。”血梅花本是北境的特殊树种，可是在沈逢君的印象中，后来血梅花越来越少了。他记得当时有人说是北境犯下了罪孽，因为一个邪教徒杀死了红衣主教米歇尔，所以神降下惩罚让这里的人们从此失去他们的灵魂之花。

“我去年回到北境，没有看到一株血梅花......”米里埃说道，他声音低沉，“但花总会再开的，它不该缺席北境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