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六——信徒、忏悔室与救赎

第九十二章圣子

「欢迎来到新世界。」569A笑着说，在上个世界沈逢君扔下那把种子之后就告诉她可以前往下一个世界，所以才有了这句话。

沈逢君抬眼，他现在正站在一个广阔的由圆柱围成的圆厅之中，空阔广博的穹隆上雕了暗龛，光线从暗龛之中射进来，将其中置放的人形雕塑照射得愈发神圣。雕像低垂着头颅，俯视着圆厅内的站立的渺小人类，尽管它的面孔被轻薄的头纱覆盖着，但也能感觉到那种神秘又庄严的气质和掩藏在背后几乎不可察的非人感。

这很明显是一个带有宗教性质的场所。

「这里是尤加利叶神圣大教堂。你是圣子的候选人之一。很快，你和你身边的其他八位候选人中将产生唯一的圣子。而没有被选择的人，都会被处死。」

沈逢君用余光看向两边，还有八个同样黑发黑眸的青年站在他左右。只不过如果不是569A说，沈逢君绝对不会想到他们这些带着镣铐形同囚犯的人居然会是所谓的圣子候选人。

年迈的教皇此刻已经站在了高台之上，与此同时，所有人一同开始吟唱曲调特殊的圣歌，用一种虔诚到甚至有些缱绻的方式——

“敬重伟大的光明之神，让我们的魂灵依偎进您广阔的胸膛

仰望无垠的生命之海，让迷途的旅人回归至那静谧的故乡

倾听世界的絮语无声，请无私的神祗拯救我这悲怆的呻吟

求您指引我，求您注视我，求您抚慰我

求您将我从河中捞起，求您将我引入天堂”

沈逢君跟随着他们张开嘴假唱，脑海中则继续和569A交谈，「所以，这场圣子的选举，你们会确保我一定能成功吗？」

「并不能......但是，我们会保证你不会因此而死。而且之前的沈逢君也做了一些事，大概率会是你成功当选圣子。只不过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我不方便给你传送全部信息，先等圣子选举结束，我再找机会给你传送。」

「好。」

随着一首圣歌的结束，雕像背后的光晕愈发明亮，圣光铺洒在高大的神像上，让大理石制成的薄纱轻薄的好似透光，隐隐约约间好像可以窥视到工匠为神赋予的面容。就在沈逢君马上就要看清神像的面孔时，眼前却忽然被白光笼罩，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而在他陷入目盲的之后，忽然感受到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那阵风恍如冰冷手掌，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许久，一点一点地摩挲那片柔软的皮肤，直到尽兴后才消散开来，离开时风声竟然好似一声叹息。

沈逢君因为这样的触摸感到莫名的恐惧，那种被不可知之物触碰的感觉像是被人用舌头舔舐过一样难以忍受，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分毫。而同样因为目盲，他也无从知晓在旁人看来他的身边忽然出现了荧荧光亮。光亮将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年轻男子笼罩在其中，让那身朴素到略显残破的衣服都显得神圣。

虽然光亮闪烁后很快消失不见，但很显然，在教廷眼里，这样的特异情况被认作为是神迹。

“神迹......神选中了他......新的圣子......”片段的小声低语钻入沈逢君的耳朵，声音忽远忽近，有些来自于高台之上，有些则来自于他的身边。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他......怎么不是我......我不想死......”准备逃跑的圣子候选人很快被随侍的教廷骑士抓住，他们的镣铐注定了他们无法逃离这座教堂，只会成为新任圣子昭告天下时处以火刑的祭品。

沈逢君用耳朵倾听着这些兵荒马乱，他一丝一毫都看不见，却仍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怜——被选中的圣子毫不虔诚，连一首圣歌都不会唱，而其他的候选人各个忧心自己的性命，悲痛哀嚎没有任何一点是为了不被神所垂青。而那些教廷的神职人员只能装出悲悯的姿态，却毫不介意以鲜血为食，靠着一点不知真假的所谓神迹，就打算追捧他上位。

“孩子，”教皇已经从高台上下来，用戴着许多宝石戒指的手触摸上他的额头，“神选择了他无辜的爱子，命运垂怜那纯洁的羔羊。沈，你已经成为光明神新的圣子，除非你污染了神的尊名，辜负了神的恩宠，你将永远被庇护被宠爱，成为他永恒的使臣，直到灵魂重归他的怀抱。”

「你告诉他，这是你的使命。」

沈逢君低声回应道，“这是我的使命。”

被选中的圣子自然不用再身负枷锁，他的束缚被除去，被引入温泉之中清洗，随后又换上了一身柔软的衣物。而这一切环节都人多眼杂，记忆的传输也暂时被搁置。

*

“您说，大约在神迹出现的时刻，你的眼前忽然被白光笼罩，然后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医师询问道，“除了这个之外，您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沈逢君摇了摇头，旁边的拉赫曼主教就已经先医师做出定论，他引用经文中的话，“‘神之眼眸超越时空的边界，获得真正的光明’，圣子在神迹时失明，应该只是净化，过段时间就好了，毕竟圣子可是黑色的......”

他说到这里立刻顿住，什么“黑色的魔鬼”已经不该出现在沈逢君面前，圣子是神的子嗣，自然超脱于凡人的皮囊，已然不再是可耻的魔鬼。所以同样的黑发黑眸，当一个人被选中之后，其他的人只会被立刻绑上火刑架，震慑所有的恶魔和异教徒。

医师已经使用过了圣光术却没有效果，也没看出来其他特别的地方，只能告诉沈逢君如果有任何新的情况再找他来看。

拉赫曼主教则又跟沈逢君说了几句话，提醒他明日记着去教廷选择自己的守护骑士长，然后才和医师离开。569A见人离开了刚准备给沈逢君传送记忆，可忽然有一只惨白的手从沈逢君面前的空气中探出来，随后一身黑衣的人从里面走出来，用那只手摸上沈逢君的侧脸。

「是魔鬼，就在昨晚，你召唤了他，你想要成为圣子，他答应帮助你，但要你最珍贵的东西，你答应了。」569A告诉沈逢君基本情况，语速快到要起飞。

那只手如同今天在尤加利叶神圣大教堂出现的那阵微风一样抚弄着沈逢君的侧脸，可又不太一样。他兴致昂然地触摸上沈逢君闭上的眼睛，“怎么回事，我的乖孩子，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魔鬼的声音阴冷，和手的温度一样冰凉。沈逢君并不喜欢，但却装出温顺纯真的样子，他将头微微扬起，方便对方在他脸上作为，“我不知道，您能为我解答吗？”

魔鬼的手指在他的眼睛上如同弹奏琴键一样轻佻地跃动，时而落在眼皮时而触碰眼角，“你真的不知道吗？魔鬼为你制造神迹，蒙蔽那群蠢货把你捧上圣子的位置，而光明神的‘宠儿’愿意用他最珍贵的东西换取这一切。好孩子，你现在猜猜看，我取走的东西，是你的这一双好看的眼睛吗？”

最珍贵的东西的定义权并不在沈逢君这里，魔鬼现在的询问也不过是随意的逗弄，他敢于和教廷作对，想要从沈逢君这里得到的，绝对不是一双眼睛那么简单。又或者说，哪怕魔鬼本就乐于和教廷斗争，但他当时撞上去，魔鬼也会做一桩赚得盆满钵满的交易。而沈逢君，还没有被他所扮演的沈逢君主动与虎谋皮，召唤魔鬼和他做交易，自然也不是什么无辜可怜的货色。他一定害怕可能到来的死亡，不愿意把性命交给深不可测的神明心思，甚至已经做好让其他八个候选者去死的心理打算，并且给自己找好了自我安慰的理由——“这本来就是一场零和博弈呀，这九个人中本来就只能活一个呀，我并不想要害死别人，可是我已经没得选了”。

沈逢君判断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立刻露出笑容。失去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人看他时重点自然会放在扬起的唇上。薄薄的唇瓣张开些许，露出一点压着舌尖的洁白牙齿。

魔鬼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指探进去将那点舌尖给揪出来。鲜嫩的肉粉色看起来就暖极了，好像只要探进去只要被包裹住就可以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

在他准备这样做的时候，沈逢君忽然开口，“我不觉得我最珍贵的会只是一双眼睛。”

“那你觉得是什么？这颗美丽也庸俗的头颅？这副颀长还柔软的身体？你新获得的充满荣耀却步履维艰的圣子身份？”魔鬼的手经过许多地方，最终停留在沈逢君的心口，“还是你这重利又畏死，虚伪又漂亮的灵魂？”

沈逢君主动握住了那只手，阴冷的气息窜进他的皮肤，但是他却纠缠得更紧，如同把灵魂的丝线和对方的缠绕在一起。他的嗓音本身偏冷，此刻却刻意掐得像似教堂里唱诗班供应给孩童的甜酒，“若是之前，您所说的任何一者都有可能是，可如果是现在......现在我最珍贵之物当然是您的垂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