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表演

孟倬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变了变，“我不会利用任何人。”

“哦，抱歉，”沈逢君像是被孟倬的态度逗笑，发出了一声轻叹，“我觉得孟警官你把‘利用’这个词看得太重了，这也怪我表述不当。我其实想要表达的是，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做警方的线人，但是相对的，我需要你们给我更好的保护。”

“你想要怎样的保护？毕竟保护公民本身就是我们的义务，而为我们提供你所表达的‘帮助’并不是你的义务。”

“在我恢复记忆，可以所有确认事情真相之前，我想要你们的贴身保护，保障我的绝对安全。”

孟倬没有立刻回应这个问题，他只是开口发问，“你就不担心，秦攸庭说的就是真相，你们确实是恋人。”

“那也是我和秦攸庭的事情，孟警官没必要担心这一点。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以及......给予我帮助。”沈逢君这一次没有用“利用”这个词，他说得更委婉了一些，听起来也更动听。

“我接受。”

“那么合作愉快。”

沈逢君率先伸出手，随后孟倬也伸出手握上他的，说了一句“合作愉快”。

“那就从检查这间房子开始吧，我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但或许你们可以发现，比如你所猜想的，我和秦攸庭之间那些不确定的未知联系。”

“你也觉得你们可能存在那些联系吗？”

“孟警官，你想听实话吗？”沈逢君笑着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我其实只是为了让你安心。”

孟倬沉默了下，他觉得在这场相互帮助中他能获得的更多，他对沈逢君的怀疑愈演愈烈，更多相处时间确实能够更好的观察这个人。

“那我明天叫痕检过来，那我就先走了……”

“你不和我住在一起吗？”沈逢君打断了孟倬的话，“这才是我对‘相互帮助’的要求。”

孟倬也没有矫情，他甚至开始怀疑沈逢君根本不需要保护，他和他一样，想要借着“相互帮助”来蓄意观察和发现一些别的东西。

孟倬想了一下说，“那去我家住吧，反正就在隔壁。”

“当然可以，”沈逢君笑，“一个警察的住处听起来更安全。”

*

孟倬的房子布局和他家的一样，一间主卧一间客卧，但是卫生间却只有一个。沈逢君拿着箱子将洗漱用品那些全都装进去，和孟倬的摆在一起。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拥有所谓的室友，当他将牙刷的方向摆到和孟倬的一样的方向的时候，569A忽然开口，「逢君，你这一次好像很正式，我是说你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好像比之前更正式一点。」

「毕竟马上要和你们的话事人见面聊天，我总要多积攒一些筹码。」

沈逢君说着走出卫生间。孟倬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你还有要我帮忙的吗？”

“确实有一件事，”沈逢君说，“我打算去看一下心理医生，试试催眠之类的方法能不能帮我恢复记忆。孟警官你们警局有合作的心理医生吗？”

“这也是为了让我安心？”

沈逢君低垂着眸，“也是让我安心，孟警官，或许我并没有我表现出来的这样毫无恐惧。”

*

“组长，你给沈律师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居然愿意让人来搜自己的家？”小李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痕检的人过来，在看着孟倬轻车熟路地用指纹打开沈逢君的房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

孟倬沉默了下，想起昨天晚上，沈逢君握着他的手，将指纹录入系统的时候，对方的指腹柔软异常，连很多人因为学生时代常年写字留在手指上的茧都不存在。

“沈律师也希望这起事件能够得到快速解决。”

“那沈律师人呢，他不会失忆了还要去上班吧？真就这么拼？”痕检的警察已经进去，就留着小李站在那里，他说完这句又小声道，“你昨天晚上给我说让我查的沈律师的资料，我又查了些，我们俩去你家说？”

小李话音未落，就看见旁边孟倬的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穿着白衬衫的沈逢君。

在那个瞬间，小李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他的思维出现了错乱或者眼前出现了幻觉，直到沈逢君跟他们打了招呼，他才恢复冷静回了一个“你好”，并且用手肘戳了戳孟倬。

沈逢君摁了电梯，然后继续跟两个人讲话，“你们有查出来什么吗？”

“才刚开始。”孟倬回答道，“你要出门？”

“我去一趟律所办些事情，大概中午回来。”

“那中午我去律所接你，你办完事情给我发个消息。”

“好。”

沈逢君说完之后就走进电梯，而电梯门闭上之后，小李才从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中缓过来，“组长，这什么情况，就一个晚上，你居然和受害人同居了？这就是你说的互相帮助？”

“只是住在一起，”孟倬说，“他担心自己的安全，所以请求我们的帮助。”他暂时不打算将线人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秦攸庭的走私案涉及范围极广，多一个人知道对于沈逢君来说都会增加危险的可能性。

“哪个受害者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可是组长，也不是每一个人这样的要求都能被满足吧，甚至这件事都没有按程序申请。”

“这是我的个人选择，”孟倬用一句话停止这个话题，“现在你可以把那些资料告诉我了。”

“哦，”小李把资料递到孟倬手上，“沈律师人生倒确实是跌宕起伏。他父亲是潇湘大学法学系教授，母亲是律师，家里面条件一点都不差，他也从小成绩优秀，只可惜在他大三的时候父母出车祸去世了，他料理完父母后事之后就申请出国在霍曼斯大学念了硕士，念完之后回国直接进了朱蒂提亚律所，经手了很多经济案件和商事案件，在今年年初，顺利成为了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而且本来查失踪案的时候，我们也走访了很多人，他生活中好像没什么朋友，但是无论是他的同事还是合作伙伴都对他称赞有加，虽说人看起来有点冷吧，但是却也算得上体贴而且会照顾人，连出去签合同都会帮女同事挡酒。整体看起来完全是青年才俊法律精英，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组长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孟倬收了资料打算自己再自己看看，“你们继续，我先去趟局里。”

沈逢君去律所主要是交接工作，他昨晚回家打开备用手机，联系了律所的其他合伙人说明了一些自己的情况并且申请了一段新的假期，但是他手上原本的工作转交需要他的签名，所以他必须来这一趟。完成了所有工作之后他给孟倬发了条短信，随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才松了松领带打开电脑看里面的文件顺便等孟倬过来。

「重新做回老本行是什么感觉？」569A笑着问。

「这一次我应该没什么时间做老本行。」他的主要任务并不在律师的工作上，这次安排这个身份和之前的一样，更多是依靠身份去接触他需要服务的任务目标，甚至其实他觉得，换一个职业会更适合，比起律师这种法律相关从业者，还是其他的工种更能放松孟倬的警惕心。但警惕也是一件好事，得到孟倬的警惕比得到孟倬的怜悯同情更有助于他靠近他。

「你也可以把节奏放慢一点，如果你真的想做一些和你之前工作相关的事情。」579A说。毕竟知道沈逢君目前的情况，原本的世界里，他应该很难再从事法律相关的工作。

「小A，你想多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谋生，并没有太多对职业的偏好。若我真心尊崇，也不会被关在监狱里。」

569A想起上一个世界在沈逢君杀了宇文行之后两人的对话，她还是没有想好自己该怎么面对沈逢君提及这个话题，只好又一次陷入沉默。

沈逢君没等多久孟倬就来了。律所警察局连成的一条直线刚好穿过他们住的公寓，相隔并不遥远，孟倬开了15分钟车就到了律所，等着沈逢君拉开副驾驶上来坐下。

“还顺利吗？”沈逢君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开口。

“嗯。”沈逢君点了下头，看到孟倬倾身向后拽过来了一个纸袋递给他，里面装了很多东西。

“你在秦攸庭别墅留下的手机我拿回来了，但是你的其他私人衣物之类的，可能要找秦攸庭去拿，如果你不方便可以由我们联系秦攸庭。”

沈逢君将手机从透明塑封袋里面取出来开机，顺便跟孟倬说话，“所以你们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准备撤销立案？”

“如果再找不到什么线索，确实会撤销立案。”

沈逢君开机之后翻看了下信息，有没有发出去的请假消息和秦攸庭的电话记录，他们当时做事还算认真，和秦攸庭说的都能对上。

他看完之后装进衬衫兜里，又把自己本来带着的备用机装了进去，“这个手机是我的备用手机，有单独的电话号码，我没有在里面找到什么特殊的。孟警官你要不要也拿去看看。”

孟倬也没推辞，反正沈逢君看得出来他对他的警惕。他拿到之后又把旁边的文件夹递给沈逢君，“这是我们查的你的经历，你要看看吗？”

沈逢君愣了下，然后弯起嘴角接过了文件夹。

孟倬在沈逢君开始看的时候发动了汽车，不过十分钟的车程中他经常用余光观察沈逢君。

对方一直神态很平静，哪怕他手指翻阅已经过了最容易引起情绪变动的那一部分，也就是他父母的死讯，他都像是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轻轻松松地翻过了车祸现场的那张情况惨烈血肉模糊的照片。

到公寓楼下，孟倬将车停在车位上，沈逢君这才开口，“你确实有理由怀疑这样的沈逢君。”

孟倬听到这句话看过去，沈逢君低垂着头，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夏天热烈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分割开明暗两面，亮的地方光辉刺眼，暗的地方又看不清。这样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的言语上，从音调到咬字，全都记在心里。

“无论是父母双亡给一个人的身心重创，国外求学经历模糊的三年，工作中出乎意料的众人的好评，还有我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过分冷静甚至可以被称为冷血的状态。这些通通值得怀疑，甚至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烂俗的推理故事，具备这种外观的人往往是有反社会人格的疯狂反派。”

他说完这些才抬头，语调带上些自嘲，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称呼了孟倬的名字，“孟倬，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吗？你在开车过程中的频繁注视我，仅仅是因为把我当成藏在人群里的潜在犯，想看看我会如何表演？”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又问到，“那你满意我刚才的表演吗？”

事情的发展如孟倬所料，可是又好像和他想想的不一样。他以为要种下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变质了，快速生长扭曲形态，以至于他在最该给沈逢君一个答案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开口，直到对方冷着眼神下车甩上车门。

沈逢君刚下车就看到后面车位上停着的车门开了，从里面先冒出来一大束火红的花，随后才是揽着花的秦攸庭站直身子向他走过来。

“送给你的。”

不是玫瑰，是一束波旁天竺葵，纤细的花瓣拥挤着，从远处看火红的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玫瑰。但是不是玫瑰也无妨，反正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也是示爱。

孟倬这个时候也下了车，他忽然想起小李告诉他的，秦攸庭追求沈逢君的这半年，每隔一周都会送一次波旁天竺葵，热烈的一大束，颜色艳得像是天边的火烧云。

秦攸庭看了下车的孟倬一眼，随后又继续看向沈逢君，等着对方接过那束花。

索性沈逢君并没有让秦攸庭尴尬，他接过花道了谢，心满意足的秦攸庭这才弯了眼睛，“你怎么从孟警官的车上下来，短短一天，邻居之间就相处的这么好了？”

“孟警官确实是一个好警察。”沈逢君说着笑了下，这句话放在平时都很正常，但是在孟倬刚和沈逢君之前有过冲突之后，这句话就有些别的意味。

“孟警官确实是一个好警察，到现在还担心你是被我摆弄的受害者，”秦攸庭附和沈逢君的话，语气却暧昧似调情，“那你觉得你是吗？嗯，逢君？”

沈逢君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调情”，他虽然还没有从569A那里接收记忆，但光是刚刚进入这个世界里的那一段和秦攸庭的对话所暴露出来的信息量都足以证明他们两个共同出演了这场大戏，而轰轰烈烈的剧目总要有观众和其演出的目的。孟倬他们是明明白白的观众，可目的还藏在他未知的记忆里。

“我不记得。”

“我知道你不记得，”秦攸庭笑着去握住沈逢君的肩头，然后又在对方抗拒前松开手，“但我相信，等你记得了，只会更爱我。”

他说完这句又回到车上拿过来一个纸袋递给沈逢君，“感谢警察们放过我的别墅，这是你在我那里还留着的私人物品，我都帮你拿过来了。”

沈逢君抬手去接，接过的时候又听到秦攸庭压了点声音说，“相信我，这些可不要给你刚认识的好朋友看。”

“我知道了。”

沈逢君答应后秦攸庭就跟他告别，开着他那辆豪车离开。留下气氛尴尬的沈逢君和孟倬一起上电梯，无论是等电梯的时候还是在电梯中，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有沈逢君抱着的那束波旁天竺葵散发出的类似玫瑰的浓郁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在短短的时间内蒸馏出幻觉。

孟倬第一次见到有脾气的沈逢君，那种非人的怪异感消失后，他才意识到对方同样是脆弱的，肢体纤瘦文弱，骨骼外是薄薄的皮肉。

电梯门重新打开，孟倬以为沈逢君会回到自己的住处，毕竟他们两个刚才才爆发了冲突，但是对方却仍然打开了他的门，换鞋之后将花放在鞋柜上，又将纸袋递向孟倬的方向。

“孟警官不检查一下吗？这可是秦攸庭给我的，不让我给你看的私人物品。”

孟倬能感觉到沈逢君语气中带着的刺，立刻开口，“不用了，其实我们都已经调查过了。我承认我之前确实对你有所怀疑，因为我总是不能真的相信秦攸庭的话。但是我还是该跟你说一声抱歉，我不该拿你的痛苦来试探你。”

“我不记得的痛苦不算什么，你不必在意。而且，这是我们的相互帮助。”

他将纸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最上面的是一副金丝眼镜，接下来是他去别墅时穿着的灰色衬衫和长裤，在下面有两个木盒，大的盒子里面是鞋子。小的木盒异常精致，沈逢君打开，黑色天鹅绒上面是一小团白色蕾丝布料，很明显经受过暴力的揉捏。

孟倬看着愣了一下，还想细看但沈逢君已经飞快地关上盒子扔回袋子里，从耳尖到耳垂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