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的结尾也就不难猜了。

车修好取走后，曲婗无视毕从钧偶尔发来的赔罪邀饭信息，打了声招呼直接删除联系人。

至于她最后说了个什么，大概就是“车已取回，感谢问候，勿回”。

半小时前与他交握过的手，此刻还有些刺挠。他还轻飘飘地说了句，“初次见面，久仰。”

曲婗梗着僵硬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Ken讲方案，迫使他频频擦冷汗。但实际上她的精神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动，敏锐地察觉到来自对面若有若无的视线。她无名指狠狠摁了一下太阳穴，感慨祸害遗千年，现在也只能顺着往下演，当作两人未曾相识。

只希望TG的项目别卡在他手上就好。若是没顺利签约，老赵怕是要扒她一层皮。

这次的提案，明显进攻节奏更为迅猛。

按照计划，先由《途戮》作者发布Spindrift腕表番外篇，新媒体机构和网红博主带头卷起话题热度，TG认领腕表并就品牌重视海洋保护的立场角度，痛斥某国自私自利擅排核污水，加大舆论风波。

两周的时间里，各类大小爆料会将TG英国百年高奢品牌的形象树立出来，以高性价比大牌腕表为核心卖点，揣测Spindrift是否在国内登陆。

随后TG与国内代言人同步认领Spindrift发布会信息，并通过深海异种实验室逃亡的密室逃脱3d游戏，送出38张慈善发布晚宴的邀请函。半个月后发布线上AR云展会，除了腕表以外，同时将TG当家的珠宝礼服及家具等产品元素集中到云展馆做为副推商品，链接线上抢先预售渠道。抢先订购腕表的客户有机会获得50张邀请函名额。

慈善发布晚宴定于A城国际五星级酒店，采用非公开模式，吸引各类机构角逐邀请函的力度，允许非官方录播和直播，将最后一波热度的主动权外放，借用大小机构做到多维联动霸屏。

提案结束，TG总经理李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非常灵巧，我觉得可行度极高。我只有一个小问题，按照进度推算，也就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密室逃脱的小游戏和AR展馆，能不能做出来？或者说，水平能不能达到要求？”

Ken打开了另一个文档，“这是与我们公司合作了六年的一家科技公司，做AR虚拟效果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李总可以看看以往的作品。”他快速展示了一波图片，“已与对方公司沟通过，两周内就可以出试用版，会留给咱充足的时间继续完善改进。按照我们公司与他们合作了上百次的经验来看，一个月的时间是非常富足的。”

实际上，策划并不是创新，而是各元素的打破和重组。无论是小程序游戏还是AR展馆，都是大虫多次运用于其他品牌线上活动的工具，在已有的基础上进行项目元素匹配，难度并不高。

而TG并不知道广告界内换汤不换药的常规操作方式，倒兴奋于大虫的高效。

但兴致高涨的时候，李维也不忘问候了身旁的男人一句，“毕先生，您觉得这方案怎么样？”

毕从钧把视线平静地挪到曲婗脸上。视线交汇，曲婗神经紧绷，勉强地露出一个自认为温婉大方的笑容，“毕先生但说无妨，期待您的宝贵意见。”

然后男人惜字如金地说道，“极好。”

有了他“极好”二字的评价，李维心情大佳。合同谈判得非常顺利，双方兴致高昂地签字盖章。

“李总，我个人代表公司，有个不情之请。TG是个有深厚文化沉淀的百年品牌，大虫很有幸能承办国内首次大型活动。我们希望能够拉高双方的话题性，在网上公开大虫是TG宣推的承办方，满足国内网友惯性的探索欲。当然，这部分的一切宣传费用都由大虫来承担，希望能够得到您的支持。”曲婗落落大方地看向他，脸带微笑，背部挺直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经过刚刚的一番谈判，李维自然知道眼前女子的实力，柔软却有力量，就像现在，明明是在提请求，却先把TG的利益亮在前头，又是在合同签订后，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对曲婗有对强者的认可和欣赏，况且只是一个承办者的名头，花大虫的钱来传他的名，对TG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当然，我很乐意。曲总这一出手，给了太多惊喜，我还希望和您有更多合作呢，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了。”

“李总豁达大度又雷厉风行，这次合作也给了我很大惊喜。”她笑得眉眼弯弯，“我们公司准备就TG的策划宣传开一次直播采访，是否有幸邀请李总和我同台出境呢？想必全国观众都很期待您的露面。”

李维哈哈一笑摆摆手，“年纪大，怕是跟不上年轻人节奏了。”

这就是变相的婉拒了。

只是曲婗也预见了这个结果，只是用邀请同台的借口，将直播会以TG为噱头的这个真正目的化作衬托，用不明显的方式说出来，不引起对方反感。

毕竟大虫作为服务方，是不能对外泄露相关信息的。得到李维的口头承诺，接下来只需让项目组加拟个白纸黑字的授权合同，防止后期扯淡。

“太可惜了。和李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期待接下来的合作一路顺畅。”她言笑晏晏，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眼尾漫不经心地扫过毕从钧。

毕从钧看着眼前一身白色西装套装的女人，久违的牵挂让他心生涟漪。与那天的素面朝天不同，今天的她化了个淡妆，娇艳的面庞像滋了露水的待放花苞。

今天TG主动邀请他来旁听推广方案，让他给点意见，多次说这次是广告界有名的女将曲婗坐镇，他听着这个耳熟的名字，抱着那三分莫名期待就来了。

李维心思很明显，让他旁听，是想按毕从钧的心意来做这次推广，无论效果如何，都有助于他早点把国内代理权给到毕从钧手上，他好拖家带口回英国总部述职。用他的来说，国内太卷了，他还不到五十，需要一个work-life balance的环境。

经济下行，知名度高的顶奢倒是不受影响，但TG没啥知名度，效益并不算好，对于他而言也是个食之无味的鸡肋，市场认可度需要投入长期的金钱和精力，并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今天的新提案，确实让人耳目一新。但是信息膨胀的时代，要让特定信息脱颖而出且有持续热度，并非易事。毕从钧很好奇她能做到哪一步。

李维作势看看手表，“这会儿晚高峰时间到了出行远也不便。毕先生，曲总，我在附近定了个包间，一起去用餐？咱再好好商定细节。”

话都说到这份上，两人都只能欣然应邀。

Ken与曲婗对视一眼，点点头，表示自己负责扫尾工作。

李维定的酒店不远，步行过去也才三五分钟。

尴尬的是，出于女士优先的谦让，曲婗先出电梯。走上两步才发现，李维谦让主位给毕从钧。这么一来，曲婗就站在了他的右侧。

毕从钧这厮倒是装得人模狗样，不同于上次的吊儿郎当，他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贴身的裁剪衬托得他体态修长，气质沉稳内敛。

曲婗穿着小高跟，才堪堪到他嘴巴的位置。

许是第一次的场景过于尴尬，曲婗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

李维主动和毕从钧攀谈着什么，她没仔细听，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使她一颗脑袋运行卡顿。

不确认他认出她没，毕竟并不是一个愉快的经历。上次他还没表现出什么恶意，曲婗已经将他打入天牢。这会儿仔细一思量又觉得自己过了，等抽空打捞一下那个躺在黑名单里的账号。

过马路时，毕从钧还侧头对她提醒了一句小心，她回以浅浅微笑。

李维见郎才女貌的一对年轻男女间似有暗流涌动，突然问了一句，“毕先生结婚没？”

“没。”

“哎哟，我记得曲总也单身吧？。”说话间，他眯缝着笑眼越过毕从钧，前倾着上半身看曲婗。

这是要保媒了？

哪怕是长年侵染外企开放文化的高管，在这片神奇的黄土地上，依然会循着血脉里的神秘宗族力量，会对上了一定年纪的男女催婚催生。

仿佛这不是个人意愿，而是家国血脉大事。

曲婗无声一笑，“是，工作太忙。”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说话间笑看李维一眼，又抬头看天似有感慨。

她的话题转移得生硬僵化，但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女人清冷带笑的瞳仁让李维蓦地扎紧喉咙。

好吧。

真尴尬。

李维抬头看了毕从钧一眼，想说点什么，后者目视前方，并没有关注他，李维利索地把屁都憋回去。

三个人的商业饭局，自然是热闹不起来。

但曲婗手上成功催化的品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对于这个鲜活的本土化商业营销宝典，李维可谓是刨根问底地将TG可行的商业模式问了个遍。毕竟TG舶来品，怎么扎根国内，还得看专业人士的能耐。

但曲婗这人性格虽然尖锐，在处理客户和工作问题上又相当圆滑。面对李维的刨根深问，她会直白点出问题所在，以国内品牌的相近案例做分析，又将问题圆润地返还到李维手上，却半点让人挑不出毛病。

问题点明了，代表案例也给了，怎么做需要根据公司自身情况做调整。

李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完她的剖析大受触动。

毕从钧安静地听着她讲述案例，看她殷红的唇瓣分分合合掷地有声地发表意见，白皙的面庞化了淡妆，像一颗裹了薄光的白珍珠，润泽剔透。她的声音是端正温婉的播音腔，特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李维作为主人公，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听得激动时，也不忘照顾一下被冷落的毕从钧，探头对他多有感慨，“毕先生，听听，听听这年轻人的手段，真厉害呀，我们这些老古董可想不到这些。”

毕从钧保持客套的笑意，怎么在李维嘴里，曲婗是年轻人，他就属于“我们这些老古董”一派呢？分明他也才三十六岁，还算不上老古董行列。

李维话里话外是对曲婗的赏识，期待能引起他的共鸣，又表情生动地介绍了一遍曲婗，“我给您说，这找他们公司来做广告还是朋友介绍的，都说曲总是广告界里一夫当关的王牌女将，我可算是见识了。”

他也见识了。

确实有能耐。

哪怕是专业的商业顾问，在没有庞大的数据支撑和实情掌控下，面对客户这种炮火密集式的问病症问药方，也会选择似是而非地和稀泥。

或许是丰富知识储备的底气，又或许是不遮不掩的脾性，即便李维的问题再刁钻，她几乎不需要思考，三言两语就能犀利指出病症。

毕从钧顺着李维极力的推介看了曲婗一眼，“我也算是见识到了。”

见识到什么？她的另一副面孔？

但一语双关在曲婗这里是走不通的，她笑得大方又腼腆，“李总过誉了。毕先生青年才俊，是我学习的榜样。”

真是个多变的女人。

上次披着柔和的夕阳，字里行间都是咄咄逼人的姿态。这次穿着纯白的西装，又成了高贵圣洁的温柔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