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分明是艳阳天，她为何会觉得那么冷呢？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味道，先前人们丢的烂菜叶子和烂鸡蛋的味道着实不好闻，配着刑场上未曾消散的血腥味儿，更令人作呕。

人群很快散去，明月皎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毫不忌讳的将地上的烂菜叶子捡起来吃掉。

这些连路过的狗都不吃。

但她却想这样正好。

她就不用同狗抢食，抢不过还要被狗咬了。

她一点都没剩下，赶在收拾刑场的人来之前，很快又蹿到巷子里。

因为动作太快，她不慎摔了一跤，这一跤磕住了脑袋，血顿时流了出来。

她却不敢停留，一路前行，从这个洞钻进那个洞，然后去到了已经被查封的骠骑候府，也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家。

将残留的书卷塞到自己的小小包裹之中，她打开暗门将里面的同自己有着一张脸的小小尸体拖了出来。

那正是自己双生哥哥的尸身，他的头原本被砍断了，她花了一天一夜方才将他的头和脖子缝了起来。

听官兵们话里的意思是要一把火烧了骠骑候府，她在城外林里找到一处适合居住的地方，准备等天色暗一点的时候带着哥哥走。

一路有惊无险，她到底出了城，丝毫没有注意到跟着她的那到身影。她背着哥哥走了许久，夜色浓郁，城外林中格外幽森。

还挺吓人的。

但她不敢有所停留，背着哥哥一口气走了好久的路，到了自己找好了小木屋时，她终究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她懊恼自己怎么能睡那么久，然后慌忙将哥哥的尸首连拖带拽到木屋中，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唯一的那张床上。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屋子里打扫干净，屋子在她的努力下终于变得一尘不染。

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可她还没看一会儿，肚子便饿的咕咕叫。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已经饿瘪的小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屋子外的野菜根成了她的口中餐，她已经咀嚼的很细了，但还是难以下咽，味道也非常不好吃。

但总算没有那种饿的脱力的感觉了。

她又拿了些菜心给哥哥，哥哥不吃，她便放在他身旁。

然后她就爬到床底下躲起来，和双眼泛着光的老鼠大眼瞪小眼。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手比脑子先一步拿起石头，砸死了老鼠。

有肉吃了。

小小的她还不知道怎么生火，只能简单处理一下老鼠的皮毛，然后便张开嘴咬了下去。

难吃的要死。

但这好歹是肉，她太久没有尝到肉的滋味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敢剩下。

等月亮升起她便缩在哥哥身边。

她其实对死亡没有那么清晰的认知，她曾见过军医为父亲治疗伤口，故而以为把哥哥的头缝上哥哥便好了。

她分不清时间，只知道是太阳升起的第八次左右。

她看见。

哥哥的身上的皮肤颜色变得暗暗的，越是靠近他，鼻尖萦绕着股很难闻的味道越浓烈，就像坏掉的水果和臭臭的泥巴混在一起。他的皮肤有的地方破了，好像有小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

她没忍住，跑到屋外吐了起来。

吐完之后她又哭了。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从她脸上滑落，有几滴流入她的口中，又咸又涩。

她不敢哭太大声，就像满门被屠时嬷嬷告诉她绝对不能出声。

她不得不彻底接受哥哥死亡的事实。

当最后一滴眼泪流尽，她呆呆看着高悬于空的月亮。

从今往后，她便是真正的孑然一人了。

那天她回到屋子里时，鼻尖的新鲜的血腥味让她马上警觉到不对。

她抬起头，便对上那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下半张脸被纱布遮掩，但她能认出眼前人是一个女子。

明月皎一点都不害怕。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床，她问那人：“你把我哥放哪儿了？”

那人丝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滚出去。”

明月皎没有挪动步子，她只是固执的仰着头。

“你把我哥放哪儿了？”

一阵劲风袭来，布满血迹的刀剑抵在她的脖颈间。

“滚出去，不然杀了你，也好跟你哥团聚！”

和……哥哥团聚？

明月皎上前一步，刀剑在她脖间划开一道淡淡血痕。

应当是疼的，可她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哥哥站在她身前。

于是就不疼了。

她于是又要往前走一步，只是那尖刀被突然收回。

“真是个疯子。”那人惊疑不定的吸了口气。

“老娘把你哥埋了，腐烂那么多天，也该入土为安了。”

“喂，”看她没什么反应，她蹲下身来，看着这个漂亮又过分枯瘦的狼狈小孩子，“你父母呢？”

“和哥哥一样，死了。”

那女人眼珠子一转，“现在我住这个屋子，你去别处吧。”

“你把我哥埋哪儿了？”明月皎突然问她。

“就……就在屋外的树下啊。”女人噎了一下。

明月皎很快跑了出去。

女人莫名的看了她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皎又回到了屋门口。

门被女人关上了，她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明月皎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她锲而不舍的敲门，“登登登”的声音听着令人心烦，她听见屋里传来一道骂声，可女人并没有把门打开。

明月皎则像不知疲倦一般不停的敲着门，一夜过去，她仍固执的杵在门口。

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明月皎一时中心不稳，向前摔去。

“你赢了，老娘走行了吧。”那女人没好气的说，绕过明月皎就要抬腿出去。

但她没有真走成。

一只手死死的拽住她她的裤腿儿。

“你把我哥埋哪儿了？”

女人一脚变将她踹开了，“什么玩意儿，不是说埋树下了吗，听不懂人话？你这种治好了也流口水。”

明月皎很快爬起，这次她两只手死死抱住女人的腿。

“附近树下的土未曾松动，根本没有埋东西。”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更不可能埋着我哥。”

女人愣了一下，对上明月皎的眼睛，到底有些心虚。

“就……随便扔了。我以为他自己死这里了呢。”

“带我去找我哥。”明月皎说。

“这样，我给你个饼子，这事算了，好吧。”女人却从怀中捞出一个饼子来。

明月皎饿的头昏脑胀。

“我只要我哥。”

女人急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都说随手扔了，这附近长得都一样，我哪儿记得扔哪儿了？”

可明月皎就是不松手，也不松口。

那女人无奈，最后只好告诉她：“你哥……被我丢山崖底下去了。”

明月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她松开了女人的腿，然后疯一般的要跑出去，被女人死死拉住。

“你有病吧，被我丢山崖底下去了懂不懂，那么高的地方就算是活人摔下去也得摔个稀巴烂，更何况你哥早都腐烂了，你去有什么用啊？”

女人不松手，明月皎便死死咬到女人的手上，血腥味儿充斥她的口腔，女人吃痛松手，明月皎趁机要跑，却被女人一脚绊倒。

“小样，还治不了你，老娘算是在江湖上白混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啧啧，你属狗的啊？”

这一下摔的不轻，明月皎只觉得身上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时爬不起来，只在地上默默流泪。

“哎呦哎呦，掉小金豆了啊？”女人说着，可终是生出几分不忍心来，她慢慢蹲下身来。

“你哥铁定是找不回来了，再说你弄具尸体在身边也不行啊，这样，我这剩下干粮都给你，算我的不是。”

明月皎没有说话。

“别得寸进尺啊，老娘给的已经够多了。”

她还是没有说话。

女人气急，一把将明月皎从地上拽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喂，你到底要怎样？”她没好气的看着明月皎。

明月皎合了合眼。

“你走吧。”

女人闻言，微微扬眉，双手叉在腰两侧，颇一副无赖样：“嘿，老娘就不走了！”

明月皎挣扎着起身：“那我走。”

“你也不能走。”女人又将明月皎按了回去。

她摸了摸下巴，将明月皎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女人清了清嗓子。

“我看你骨骼惊奇，啧啧，要不要跟着老娘习武啊？”

明月皎抬眼，她的眼眸中满是麻木与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疲倦。

“你将我哥哥扔到山崖下，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必杀你。”

她话语平静，却被那女人一巴掌拍她脑门上。

“小小年纪，动不动喊打喊杀，像什么样子。”

“还杀我，会拿刀吗你？”女人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来一张饼子，放到明月皎鼻尖前晃了晃。

明月皎不可抑制的吞了口口水。

那女人将明月皎的表情近数收入眼底，她开怀大笑，故意将饼拿远些。

“想不想吃啊？”

明月皎没有说话，她只微微低垂了眼睛，不看那张饼。

“恭恭敬敬的叫老娘一声女师，老娘便把这张饼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