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禾，连你也要这样为难朕！”皇帝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沈宴禾。
这个在他眼中素来乖巧温顺的大女儿，这个永远听他话的大女儿，此刻竟然站在明月皎身侧。
对，是站着。
沈宴禾没跪。
这是他欠她的。
“父皇，您曾说过，等到儿臣回了京都，定然会满足儿臣的所有心愿，让儿臣成为天底下最受父皇宠爱的长公主。儿臣现在的心愿便是，”她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眸中的光格外平静，“给骠骑候谢钰翻案。”
“步为之虽死，但却幡然醒悟，留下着封血书。”
“父皇，儿臣曾因布防图被盗战败而和亲，儿臣以为，儿臣有资格说上一二。”
皇帝看着眼前的大女儿，到底是有几分微末的情分在，他在狠狠剜了一明月皎后，做了最大的退让。
“步为之已死，此事不提也罢。朕不会追究你们今日放肆的举动。”
“父皇！此案若不翻，九泉之下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如何安心，此案若不翻，父皇如何能毫无顾忌的稳坐龙椅之上？父皇难道连一个详奏的机会都不给儿臣吗？”
“你放肆！是朕太宠着你了，来人，把长公主带下去！让她好好反思自己的言行。”
沈宴禾却挣脱侍女的搀扶：“谁敢碰本宫！”
她转过头去，疾言厉色到：
“十五年前，父皇堪堪登基，中原未定，蛮夷烧杀抢掠，天下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父皇命骠骑候谢钰镇守边关，而后攻打楼兰，敢问父皇，我大盛军队勇猛至极，谢钰用兵如神，在必胜的情况下，谢钰为何会突然串通敌国？还是有内心阴暗龌龊之人忌惮他的功绩，想要取而代之！”
皇帝龙颜大怒，猛地站起身来：“逆女！此事岂容你这般妄言！谢钰通敌之事证据确凿，岂会有冤？”
沈宴禾直视皇帝的双眼，似乎是要将她这个虚伪至极自私邪恶的父皇原原本本的看穿，她大声反驳：“所谓证据，儿臣恳请父皇明示。若只是莫须有的罪名，如何能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信服？谢钰将军多年来为大盛出生入死，边境安宁皆赖其功。如此轻易定罪，恐寒了将士们的心！”
“而今儿臣有证据，清清楚楚，父皇为何不敢看！”
皇帝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沈宴禾怒喝道：“你这无知小儿，懂什么军国大事！朕念你年轻气盛，不与你计较，若再敢胡言乱语，定不轻饶！”
可沈宴禾并未退缩：“父皇，儿臣今日所言，皆发自肺腑。若不能还谢钰将军清白，儿臣誓不罢休！”
“你闭嘴！来人，将这疯妇拖下去！”
“孟指挥使！”
但孟弦野抬头，顶着皇帝杀人的目光，他终是慢慢跪下。
“陛下，听完长公主的话吧。”
这时兵部侍郎从队列中走出，他向皇帝行大礼：“陛下，请听完长公主的话吧。”
群臣皆跪拜：“陛下，请听完长公主的话吧！”
皇帝目光死死的盯着明月皎。
“明月皎！你难道忘了你而今一切都是朕赐予你的？你难道忘了是朕一路提协你从一个谁都可以欺凌的小小太监到如今的厂督！你如今却想要忤逆朕？下一步是不是想要取朕之皇位而代之啊！”
“陛下对微臣之恩，微臣没齿难忘，但陛下，若翻案并非忤逆您，只是当年陛下被人蒙蔽，并非陛下不是英明神武的陛下。”
“不过是步为之一人之错啊，陛下，微臣也不过是希望微臣的父母能有一葬身之地罢了，陛下，您是明君，怎会看不清呢？”
明月皎这话说的巧，她将皇帝架到至高无上的道德之位，群臣环绕，这台阶，皇帝是不下也得下。
“陛下，微臣今日之言行的确有失偏颇，只那步为之实在可恨，陛下明鉴。”
其实知晓此案件的人都知道，如若明月皎所言为真，是谁赋予了步为之如此之大的权力？
是皇帝。
是皇帝怕骠骑候谢钰拥兵自重，声望过高，便让步为之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谢钰拉下马。
龙椅上的皇帝好似一瞬老了些许。
似乎回首往事悠悠，他原本愤怒的情绪消散了许多，他沉默了许久。
“也罢，朕准了。”
他深深看了跪在地上的明月皎一眼。
“朕不想再看见你。”
“边疆战事吃紧，翻案后你便过去罢，也不枉你是他的孩子。”
……
下朝之后，孟弦野急急追上明月皎，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应答。
他拉住明月皎的衣袖，却被她拿匕首割断了。
他眸中闪过惊愕。
便见她眸色冰冷异常，发问的声音更是让人难以接近： “孟指挥使有何贵干？”
明月皎素日里最爱叫孟弦野一句“弦野兄”，可如今她却唤他“孟指挥使”。
她鲜少将自己的情绪外露，可此刻她对于孟弦野的负面情绪却是一点也没有遮掩。
“阿皎。”他唤她声音有些哽咽。
“不要叫我阿皎！”明月皎压低声音，眼眸中带着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对上孟弦野的目光，她深吸几口气，方才问：“如若今日不是长公主拿出血书来，你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孟弦野语塞，他没办法回答明月皎的质问。
两人心知肚明，聪明如孟弦野，怎会不知自己这样做会导致明月皎有怎样的下场呢？
许是明月皎的眼神太过锐利，他只能讷讷道：“他毕竟是我的生父。”
明月皎闻言，不可置信后退一步：“你这说的什么话！他毕竟是你生父？他对你和你母亲做过什么你都忘了吗？你这样说对得起你母亲吗！”
“他对一个养子都比对你好！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你跪在你母亲坟前发的誓言了吗？”
她不信他会忘，看见他红了眼眶，看见他愧疚神情溢于言表，她知道他一定没忘。
“可他若死了，我在这世上便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没有勇气亲手逼问他……阿皎，不管怎样，人已经死了，血书你也……”
“够了。”明月皎打断他，“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长公主是你去请来的吗？”
孟弦野神色痛苦的合上眼。
不是他。
她对于孟弦野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失望了。
“孟弦野，虽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无权指责你，但你母亲辛辛苦苦将你养大，她被你父亲害死，你同我说你一定要提着步为之的头去向你母亲赔罪，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并且你让我们的计划差点功亏一篑，作为你曾经的朋友，你背叛了我，亦欺骗了我。”
“你知道我的，我此生最恨背叛与欺骗，”明月皎举起自己被割断的袖子，面色已变的平静无比，“从此往后，你我之间，犹如此袖。”
“你……”“阿皎！”
两人闻言抬头，便见沈诀的头从不知何时而来的马车中探出来，他笑的温和，冲明月皎挥手。
明月皎何时同沈诀那般亲近了？
可明月皎没在看孟弦野一眼，毫不犹豫的上了沈诀的马车，她再不会回头看孟弦野一眼。
“冻坏了吧，天气愈发冷了，你怎么还是穿的那么单薄？”沈诀将明月皎拉到自己身侧，颇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忙将暖炉往她手中塞。
明月皎鼻尖微微耸动，她定定的看着手中暖炉，不知为何，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我马上要离开京城了。”
沈诀微微一怔，然后笑了：“反正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别嫌我烦就行。”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沈诀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却突然出声问：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想知道，沈诀，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原因。”膝盖处传来刺痛，她抬头看着沈诀，没打算让他再敷衍了事。
她想要知道一个原因。
一个沈诀对她……这么好的原因。
“我不是说过吗，我想看你，到那至高之位。”
骗人。
明月皎没有接他的话，她问他：“长公主是不是你请的。”
沈诀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是。”
“步为之是不是你审问的？”
“是。”
“血书是不是你拿到的？”
“是。”
“现在，沈诀，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的声音似乎比马车外的空气还要凉。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听见耳边传来沈诀略显慌乱的声音，他温软的指腹擦去她眼角的微凉。
“你别哭呀。”
他说什么？
谁哭了？
是说她自己吗？
她的大脑尚且在乱糟糟的分辨着沈诀的话时，一滴眼泪便直直的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好疼。
好疼好疼。
她忽然抑制不住的大哭出来。
罢了，就哭这一次吧。
太疼了。
眼泪砸的她的手好疼。
跪在大殿上膝盖好疼，孤立无援时心里好疼，满门被屠时全身都好疼，握住刀柄的时候手好疼，她这一路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好疼。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芒在背。
她哭着哭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沈诀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好啦好啦，阿皎，我在这里，哭吧。”
沈诀如是说着，可看着肩头颤抖的人儿，他也不可控制的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她连哭都不能哭出声来。
她便这样一个人在寒风暴雨之中走了好久好久。
而今成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