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的陈阳坐得局促，看到鹿星进来的时候在沙发上又瑟缩了一下。鹿星关上门、打开了陈阳对面的窗台。那窗台外正对着院子，院子里南国的绿意尚存、还能几声清脆的鸟鸣。
鹿星回到陈阳身侧的沙发落座时，给他捎了杯温水，温声道：“你莫姐姐我让人送回医院了，她说你什么时候想见她了她就过来。”
“她、她还好么？”
“现在应该还好……”鹿星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底气，便坦诚道：“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认识她的时间还没有你长，而且认识的时机也不太好。我们认识的时候她身边发生了一些让她很难过的事，但我却无能力。上次我还跟她吵了一架、吓到她了，因为这事儿我们也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她现在见到我还跟见到老虎一样。”
鹿星抬眼看了下他，男孩紧张的情绪在他的絮语里缓和了一些。“那你呢，陈阳，你还好么？”鹿星谨慎的试探道，“你愿意和我聊一下么？”
陈阳攥紧的手倏忽松开，郑重点了一下头，鹿星看到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适才的胆怯。他知道，那是这个年轻人从天台上走下来的那一刻就下定的决心，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了。
“要不我们还是聊聊你莫姐姐。”鹿星引导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叫她莫姐姐，是她告诉你的？”
“鹿警官，我其实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但是这没有关系的……”陈阳脸上浮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我跟同乡刚到榕市就走散了、钱和手机也被人摸走了，我想着先找个地方打零工，但抱着衣服包裹流浪了很多天还是没有着落。有一天夜里一位拾荒老人家看我可怜，带我去一个店门口排队，他们说那个善堂，给饭吃。姨母说过，人不能不劳而获，但我实在太饿了，就厚着脸皮跟着他们排队。我不知道善堂的饭是有定量的，我排了很久但到我的时候他们说没有了，我没忍住在那哭起了鼻子。后来善堂老板单给我做了一碗，说是一个叫莫的姐姐给我点。老板说她也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只知道她每次在善堂记下善款的时候，都署了一个‘莫’字，就叫她莫。”
“后面几天我工作还是没着落，便只能厚着脸皮去善堂排队要一顿饭吃，但我也是想见一见那位叫莫的姐姐、跟她说一声谢谢。有一天夜里，我真的见到她了……”
那一夜他在她点单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眼，静静的打量了那个女孩。这位姐姐长得不算高，身体藏在披散的长发里，帽子和口罩掩盖住面容。她应该是有些疲倦，点单和应话的时候声音都很轻。她点了个小份的鱼片粥，坐在角落的小桌里一个人吃。
陈阳站在门口等她，想跟她道个谢。他努力的拾掇了窘迫的自己，但没想到还是吓了她一跳，他惊慌的说着抱歉、解释着自己的来意。那句感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秋白礼貌的应了声没事就走开了。秋白的反应让他很自责。这时善堂的老板却走出来招呼他，跟他说这位姓莫的姐姐记了他一个月的三餐，嘱咐他安心找个工作。那是陈阳第二次不害臊的哭起了鼻子。
陈阳说得认真，鹿星听得很认真。
鹿星家里算不上富裕，但从小到大也没让他挨过饿。戏文里的一饭之恩的故事放在物欲横行的当下，总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我在附近的小店里找到了工作，给店主搬货和看店，终于在榕市有着落了。那天我又遇到了姐姐，就在小店里。”陈阳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发着光，“那天也是很晚，她看着很疲倦的样子。但那次我很小心，没有再吓到她。我跟她说我找到工作了，还向她道了谢，最后鼓起勇气向她要了电话号码。”
陈阳还记得那天请求的话语出口时，秋白眼中现出了犹豫。他埋怨自己的失言，她摘下兜帽和口罩，露出一张白净却清瘦得让人心疼的脸，她在柜台的便利贴上写下了一串号码。小声应道：“我不习惯和别人有太多交际，但需要的话，这个号码你留着应个急吧。”
之后他也曾在尽量不打扰她的情况下给她发过几个消息，虽然秋白每次的回应只有只言片语，他却已经十分知足。
“那后来呢？”鹿星打断了他的回忆，“你为什么会到起舞？”
闻言陈阳陷入沉默，他的胸膛起伏着，某些情绪在他心中翻涌。良久，才应道：“有个人跟我说我可以过得更好。”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隔壁县的同乡，叫李利。”陈阳手抓在皮质沙发上，指节抓得发白，“我在小店认识的。他经常过来买烟。”
他男孩看着与他年龄相仿，长得好看，打扮得也精致出众。他每次到店里，两人都会用家乡话寒暄。对方是个热心的，他总说陈阳每天没日没夜守着小店辛苦、也没几个钱，劝他换份工作。
陈阳虽然每次都只是客气的笑笑，但也是听进心里了。他走出大山、来到榕市就是为了给家里人挣个好生活，表弟明年就要高考了，他要赶在明年9月前攒下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即便现下在小店工作包吃包住、他也紧着开销，但一个月到头剩下的钱也是杯水车薪。再后来李利上门跟他说自己公司招服务生的时候，他还是动了心思。他是跟着李利到的起舞，但在那以后，他也再也没见过李利了。
“卖人头。”监听麦那端，季延边说边记下了这几个字。鹿星默不作声的听着。
“我贪心啊。”陈阳忏悔道，泪水倏倏的往下淌着：“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别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了？”鹿星压着声，小心翼翼的问着。
“一个女孩，叫、叫顾暖。”陈阳低下了头，“她死了、她死了……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