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星起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7点半。

鹿星利索的梳洗完出房间，发现秋白已经醒了。她抱着手站在厅里，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和面容都带着未曾梳洗的凌乱。看到他的那一刻，表情莫名的严肃。

鹿星不明所以，主动喊了一声“早”！话甫一出口，秋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还是迟了一步。

“啊哈，你有朋友在。”一个经过伪装的机器人声音传来，时而沧桑时而童稚俏皮，但难掩他蹩脚的口音。

鹿星和秋白交换了眼色，警惕的挪着脚步走到厅里，看到厅里的幕布上映出一个黑红色的小丑形象剪影。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身边有人。是‘长庚’的朋友么？不打算介绍给我认识么，小阿莫？”

——长庚？长庚是谁？

——他叫她什么？小阿莫？

“我身边的人，你最好不要起好奇心。”秋白声音冷冰冰，带着近乎威胁的生硬。“如果敢越界，我不会给自己和你留余地。”

“开开玩笑，不要那么凶嘛！”小丑剪影调笑着，“我对你以外的人都没什么兴趣，只要他不会对你有威胁就暂时不会成为我关注的对象。”

“你找我干什么？”秋白打断他的调笑言论。

“茶喝完了。你上次选的白毛什么十不错，再给我寄两斤。”

秋白一时语塞，“有机会找个老师学学中文，那个叫白毫银针。”

鹿星：……

“哦！对对。就是那个。”小丑对自己的出糗不以为意，“作为回礼，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

幕布里映出两个礼物盒子模样的图片，其中的一个啪的打开，窜出一张照片——竟然是祁远跟别人的合影！照片里的祁远和两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挨在一起，摄像的背景是一个大院，后面挂着一张牌匾写着“真心福利院”。照片的右下角用油笔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小字“20年9月20日与方院长合影留念”。

鹿星和秋白同时略带震惊的看了对方一眼。

小丑剪影继续道：“这个人在半年前找人黑过你，被我挡了回去。我对行外人向来宽容，当时只是把黑客的信息挂出去了，没动这个人。但是这两天浏览你们城市新闻，发现你们警方正在找他。闲来无事、凑凑热闹，我刨了刨这个人的情况，发现了这张照片。”

“友情提示，”小丑剪影饶有兴致的扬了扬声调，“这张照片从今天凌晨2点开始大量出现在你们国家的社交平台，钓鱼的痕迹很明显。要么有人要卖他，要么是有人想要迷惑调查视线。你们的警方最好谨慎行动。”

“另一份礼物是给‘长庚’的，你还是自己看吧。不要想我，小阿莫。”

小丑剪影俏皮做了个道别的手势，消失在荧幕中。

******

“他是谁？”鹿星直截了当问道。

“国外的一个黑客。”

“黑到霖市市局来找你？”

“不算黑。”秋白冷静纠正道，“我跟他有固定的联系渠道。”

“他的信息可靠么？”

“我不能确定。这个人一直是混乱中立的状态，但过往的经验来看他提供的线索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秋白说罢，又撞是鹿星疑惑的眼神，便耐心解释道：“这名黑客代号‘小丑’，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网传他是賛邦北军诈骗网络的最倚重的技术靠山。但五年前突然宣布要脱掉黑帽子，并向所有黑色产业犯罪黑客宣战。在那之后，他到处猎杀暗网黑客。逮着一个就扒一个，把对方的犯罪线索挂到对方国家的网侦组织上。”

鹿星脑子如浆糊——这算什么？独行侠？网络版蝙蝠侠？

“因为一次意外情况，我们有了交集。但他并没有什么威胁行为，只是时不时让我帮他采买一些茶叶和糖果零嘴，而后又通过我将国内相关犯罪线索传递给警方。考虑到他在国内没有犯罪记录，之前几次提供的线索也相对可信。故这条线在官方备案后，一直由我保持着联系，上级网安也时刻监控着。”

虽然早有预感秋白不是普通的网络安全技术人员，但现在得知的这些的确有些超出鹿星认知范畴了。他的目光全聚在她身上，却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这个人越觉得陌生。

秋白看着鹿星震惊的样子，误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这是我所在的领域，这些事情本不该让你知道，我只能坦白到这个份上了，鹿警官。”秋白满脸真诚的给他喂定心丸，“不过你放心，刚才的情况不构成暴露，你是安全的。”

鹿星明明有满腹的话要问，被她这么真诚的宽慰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是啊，他们在不同的领域、他们甚至到目前为止都对彼此真正的生活一无所知……这个奇怪的念想突然从脑中窜出，让他越咂摸越觉得口干舌燥、不是滋味。

末了，竟磕磕巴巴问道：“那，你是安全的？”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秋白意料，她嘴巴微张，“安全”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网络通讯请求再次响起，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两人都一激灵。二人目光同时投到桌上的电脑上，屏幕显示来人是肖息。

“是我。”秋白接通了通讯，“我和鹿警官在一起，你说。”

“正好，明远盛大海外项目的事情鹿警官一起听一下。”肖息直截了当道，“我先说结论，明远盛大海外项目猫腻不小，暴雷只是时间问题，孟小关的事只是导火索，但即便没有这件事最迟不过三个月一定会有大动静。”

鹿星闻声已拧起了眉。

“我借着孟小关的项目查了查背后公司，这里头猫腻不小。明源盛大之所以能够发展的那么快，取决于海外关系做得好，项目拿得快、交得也快，而且大部分项目都有海外国家的官方背书，账面做得非常的漂亮，再严谨的审计都不可能查出问题。”

“那问题在哪儿？”秋白追问道。

“人——背后的公司及经手人。”肖息补充道，“孟小关所跟进的那个项目，是明远盛大与Q国政府网信部下属公司所合作的基础网络建设投资项目。经手人是该公司的CTO，阿沙弗雷齐——阿沙弗雷齐，暗网代号‘hey’。半年前黑你没成功、被‘小丑’反追踪，时隔两个月后被‘小丑’挂上网的那个。”

这么一说，秋白和鹿星都听明白了。

“他家伙是混迹暗网多年的老手了，背地里做了不少勾当，被挂出来行内也是人尽皆知，但他们国家的官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人家还风风光光的挂着CTO的头衔。”

“国家网信部旗下公司的CTO是暗网臭名昭著的黑客。显然，这个国家的网信部显然都不干净。”秋白点破了关键。

“的确如此，我还发现之前有在叫卖这位网信部部长的合作渠道的。只要价钱合适，部长可以提供该国官方背书的网信审批一条龙服务。不过这位部长上个月已经因为贪污进局子了。只要坐实了他项目审批作假的犯罪事实，明远盛大所有海外项目必将会被官方冻结和严查，暴雷是迟早的事情。”

鹿星一脸难掩的震惊神色，相比之下秋白却平静得多。

“小白，我有一个猜测——祁远背后应该有人。”肖息顿了顿，“这个局布的太大，不是祁远这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能够操纵的；国外多个国家也有过类似的犯罪模式。可能某些组织已经把手伸进国内了。”

肖息这话说得隐晦，但“某些组织”的这个说法与其说是一种猜测，更像是一种另有深意的指代。

但秋白显然听懂了。

“或许从头到尾祁远都只是一个幌子。””秋白将他后面的猜测补齐道，“而且显而易见，现在祁远乃至整个明远盛大都已经成为幕后之人的弃子了。”

鹿星默不作声的听着，认真复盘了一遍线索——如果祁远从头到尾都是棋子，而且他也知道在这个经营模式下自己早晚要成为弃子，那秋白发现的定期利用福利院人员在金融市场捞一笔的人最可能就是他。他有福利院背景，又了解明远盛大的动态，能够轻而易举的获利，之所以用那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是需要把事情做得隐秘一些，避免背后的金主发现。而买凶杀害孟小关，是为了避免明远盛大的问题过早暴露，为自己的后路再争取一些时间。如果是这个假设，一切行为就说得通了！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幕后之人可能早就发现祁远的小心思了，所以在他买凶的时候对方反手买通掮客暴露他，现在更尝试借助社交媒体暴露他的行踪、利用警方的手抓住他……

如果我是祁远，那么接下来最明智的做法自首——不对，他背了两条命案不可能自首。

秋白挂断了通讯，鹿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鹿星心里面的盘算并没有说出口，但他食指擦着鼻梁思忖的样子秋白全看在眼里，明白他心里其实也认可了肖息的猜想。

“当务之急要先找到祁远。”鹿星冷静分析到，“事情变化的太快，我总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我们、推着祁远。这个线索你交给我，我和黄队来查。昨晚的破译也不能停，你和方队尽快找出有效的信息。”

鹿星边交代着，边在玄关换好了鞋。秋白再抬起头时，只看到他步履匆匆出门去的背影。

秋白静静听着他脚步声，确认他真的离开后返身回到电脑前，点开了小丑的第二份礼物。

那里面是暗网论坛的快照。是一个署名叫“摘星计划”的狩猎游戏。里面列明了一个叫Mars的组织在暗网发起的对一个叫“长庚”组织的猎杀行动——计划书里对猎杀“长庚”组织成员、“长庚”首脑设置了不同数量级的悬赏奖金；还十分严谨的设置了各项行动里程碑奖励，提供“长庚”组织信息、提供“长庚”成员个人信息、完成猎杀任务都会不同比例的分成。悬赏的游戏自昨天开始，初始奖励是Mars组织提供的10个比特币；后面在暗网黑客众筹之下，猎杀奖金池已经累计到50个比特币。

这无疑是网络版的“江湖追杀令”，无数带着面具躲在晦暗处吸血的罪犯在狂欢。

秋白看完这份死亡威胁神色却异常平静，仿佛看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新闻。她平静的将这份礼物转发了出去，一分钟后，手机收到肖息的消息。

_肖息：蛰伏。没有我的指令不要轻举妄动。

_肖息：听话。惜命。

秋白言简意赅的回复了个“收到”。人不自觉的坐在昨天鹿星坐下的位置，学着他摊直了双腿、将身子倚在沙发扶手上，她神色有些沉重的闭了闭眼，右手捏了捏眉心，重重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