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猛地坐起来，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视野所及小巧却显不逼仄，壁上挂着明珠，是她借住的小石室。手心里柔软生暖，还有太阳草的香气。

她是在床铺，除了香囊，身上被子绒毯叠了好几层，重得快透不过气。

很安静，但是能彻底松缓下来。

“主人主人你醒啦！你听我们说啊，那个啊，阿月他要——”棉花急冲冲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随后突然卡了壳。

“他要？”楚眠问道，准备打开神识。

亡灵们似乎没个统一意见，有想继续说的也被捂住了嘴。

无端的冷意爬上脊背，每块骨头都开始发抖，楚眠不住冷战，躺回被窝里，不再去想会发生什么。

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和脉搏，阴寒之气已经蔓延至全身经络，若隐若现，直入内里，阻滞着那规律的活动，已有脏器开始淤血。

极冷的酸胀在骨肉中释放，末了又像是炙烤，愈演愈烈没完没了，渐渐分不清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纱帘忽地掀起，脚步声很轻。

司月迪在她的身边坐下，把她的手收回被子里。

楚眠知道他察觉出自己没睡，指尖微动，扯着他的袖角，视线也垂下：“司……咳咳！”

司月迪伸指点在楚眠的喉间，让她呼吸好受了点，另一只手则把她伸出的左手拢在手心。

他的手也不暖和，楚眠试着回握，在希冀生出片刻温暖之前，还是松开了。

可是他没有放开，还固执地扣住。

楚眠慢慢睁大眼睛，看向他的双眼，第一次试图理解他的情绪。

那里面的东西毫无遮掩，但他自己也不明白。

当她靠近一步的时候，那幽暗的光亮便会一点一点打开。

然后，当她背转过去的时候——

“司月迪，”楚眠深吸口气，声音依旧提不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被问的人眉微皱，语气尽量放缓：“不在这里，我在哪里？”

“是哦，”楚眠转开眼，躲开那几乎能吞没她的幽光，“这是你的地盘。”

奇怪的话，令那人的目光越发尖利起来，刺在脸上。

她返回来望向他：“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

他也很快就退步了，只是也远离了她一步：“知道就好。”

楚眠心里涌上一股烦躁。

“我就这样了。”

疼痛如浪打来，她的话声越来越轻，阖上双眼道，“就让我这样吧。”

“你不会死。”

意料之外的话语在落在耳边，楚眠重新睁眼，司月迪的面容近在咫尺，极其认真地在和她说：“剩下的问题，也等之后慢慢来治。”

“不要。”楚眠答道，因冻伤的痛感唇角抽搐了下，紧接着一粒玉珠样的东西送到嘴边。

说是玉珠，其形并不光滑剔透，而是一团燃烧的暗影，如同月晕形成淡淡的光圈，浑厚而精纯的能量蕴于其内，似乎生生不息，循复不绝，与掂起它的那个人的气息连在一起。

魔息夙琰令？

仔细看来，那珠子又像是某种符令的一角，应该只是碎片。

“吃了。”司月迪淡声道。

“这是什么？”楚眠抿唇道。

“糖。”

“才不是，明明是你的魔令。”她捂住嘴，连连摇头。

那劝言像是渗着冰渣子：“快吃。不然我还有很多种方法让你吃下去。”

“……”楚眠瞪了他许久，取过珠子放入口中。

“你怎么取出来的？”她勉强咽下，问道，“你不是还要交给魔渊的人吗？”

司月迪抬眉轻笑：“又没有人见过。缺了一块，也不会有人发现。”

楚眠本还想说什么，灵魂仿佛被人猛敲了一击，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不断引燃嗜血的冲动。

服下魔息本源，她只能入魔了。

“你早就知道了吗？”她掩着喉咙，忍着不断溢出的血丝，“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等到这个时候！”

司月迪只答：“我不知道。”

他托着楚眠的双臂，想把伏在铺上颤抖的她扶起来：“只是，把之前的事情捋了一遍，慢慢揣摩出来了。”

楚眠说不出完整的话，脸颊浮出黑紫色的纹路，一双杏眼也变得血红可怖。

体内的极寒像是有自我意志一般，化作凌厉的气流保卫自身，与另一道滚烫的能量相冲，而后者暴戾而凶狠，无尽无底，连那蚀髓寒毒也不得不让开路来。

楚眠被那能量影响神志，她甩开罪魁祸首的手，一把推开：“滚啊！”

司月迪本能就要接下，可是没有，他被推离床边。

“你出去！”

“……”司月迪折返的脚步因她的神情顿住。

生气是肯定的。

只要让她活下去。之后还有大把时间改她的气性。

难听的话，听过何其多。方才充其量是小怪物炸毛罢了。

不过是个娇气包，还不太灵光。

他最终还是没上前，抬脚走向门外：“知道了知道了。”

纱帘的人影消失，楚眠从床铺摔下，抑制不住的魔气从身上冲出，她的眼中和口中开始往外溢血，混着寒毒的血液滴落在地面，升起一道道青烟。

这算什么。

她听到自己的骨节被一点点扯断，经脉被一根根冲开，再重塑，复生，连接。魔令碎片在不断下沉，魔气向周身发散，最后凝缩为浓郁的暗影，撕裂开来劈向石室四方，在石壁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碎痕。

轰鸣阵阵，接连有碎石落下，就连照明珠也无一幸免。

楚眠好像听到自己在惨叫。

她尽可能扼杀喉中的声音，指尖掐进坚硬的石地，数次失去意识，很快又猛然惊醒。

魔息夙琰令具有再生之能，宿主自愈和回复的速度乃常人数倍。她天生经脉阻塞，只是一小块碎片的力量便几近爆体，可是还能重新聚凝，重新炼化，直至达到魔修最基础的机体。

对于凡人来说，最弱的魔修也是超人之能了。

这只是一方面，同样关键之处在于，魔气与寒毒不得兼容，两者互相蚕食、消耗，最终，自是前者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夺得主权。

司月迪说的“不会死”，大抵如此。

已经不知何时几许，只有清晰的剧痛从未止歇，楚眠再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小门前。

满目迷离，她也坚持不下去，嗓音又哑又碎：“司月迪……”

“我在。”

隔着一面墙，人和声音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个混蛋。”她道。

“哦。”

楚眠的嘴唇破了，笑不出来。只好翻了个身，伸开手脚平躺在地面：“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会死。”越过石头的声音也如其所出。

汗水沾湿额发，楚眠直直盯着看不见的石顶：“好痛，好想回家……”

“那就坚持住，然后找办法回家去。”

她微微偏过头，向那道声音发出询问：“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就可以回去了……”

“那还叫回去吗，呆子。”

“我的爹娘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弟弟也是个好孩子……”

“和你正相反，我全家都是大混蛋。”

她抬起手臂覆上双眼：“可是我连自己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到，只会犯错，只会重蹈覆辙……”

“……你果然是傻。”

“有很多人都帮过我，鼓励过我，可是我还是搞砸了，做的不好，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管别人那么多做什么。”

“你们的光都可以照到别人身上，我很羡慕，所以也想向你们学习……可是才不过两年，又打回原形了……”

司月迪没应。这不是对他说的话。

僵硬的肩稍稍放松下来，他背倚在石壁，沉声道：“楚丫头，听好了，现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先把魔令控制好，用它打通周天，激活丹田和经脉，把寒毒除了，然后再来找我算账。”

不管是否能减缓痛苦，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楚眠撑起身体，静息打坐。

魔令碎片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周，最终遁入定魂锁的空壳之中。

这相生相克的属性，对她同样没用。

终于收服了，楚眠长舒一口气。寒毒还未除尽，全身却如脱胎换骨一般，蓬勃的力量呼之欲出。

“唔。”头莫名地疼，简直快要炸开。

体质改变，积蓄许久的精神力也在不断膨胀，并且渐有暴走之势。

楚眠见状不好，强行掐断自己的意识，去找棉花汇报情况了。

司月迪也察觉到那头的动静，只是刚好的人，突然又不省人事，他直接起身，闯入纱帘：

“要让我等多久。”

“……”少女的呼吸平稳又轻柔。

他抚上她花掉的脸，似是嫌弃地皱眉，已有傀儡递上润湿的布帕。

……

司月迪抱着楚眠走在处暑宫，迎面碰上前来拜访的风芷音。

确认过楚眠的脸色，女子拧着的双眉放缓下来，挑目朝上：“唉，你也好，歧兰公子也好，脑子里装的全是稻草。”

司月迪越过她，没应声。

风芷音以袖掩唇，嗤笑阵阵：“我从来都不知道，带人入魔要这样大费周章。”

“滚开，疯女人。”他回了一句，冷得骇人。

她冷哼一声，转过身扬言道：“不然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你要是真敢，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随后她挖苦几句，留下一大堆灵药，飘飘然走了。

鸦青背影脚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