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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夜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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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晃着程滦纤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极淡的阴影,盖住他眼底的翻涌。

“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程滦拧起眉问。

“我……”

苏顺慈盯着这副好看的皮囊,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手腕轻翻,挣开程滦手掌的禁锢。

趁着眼前人手一空,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时,她忽地袭近,食指轻勾住他板正的衣襟,笑眼道,“我在想你啊。”

程滦的身子‘唰’地僵了,眼眸微微亮起去看苏顺慈,却在看清她眼底的挑逗后,那一丝雀跃瞬无化空,‘蹭’地直起身子。

屋里飘浮地是安神清香的味道,还有沉默。

苏顺慈扬了眉,单膝搭塌侧身,转手送饮一杯茶罢,悠然道,“我一直在思量,你入枢密院后,该凭何立足。”

“今日这事算是有了结果。”

程滦蹙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苏顺慈则瞧了他一眼,起身去往右侧窗下的匣子里,取出一份没有名姓的信封,回身走向他道,“今日午时,项苍送入相府一纸万两黄金的欠条,同我换走了荣家铺的商契与地契,拿去查案。”

“我倒不是指望用一纸欠条便给你铺出一条青云路,只是手中砝子不多,该用的总要用上。”

“不管是以还钱威逼项苍做事,还是拿去污蔑某个不顺眼的贪赃枉法。”

“道义之内,这东西怎么用,随你。”她伸手,将信封递给程滦。

“若要挑不顺眼的折腾,那道义……可就讲不了了。”

他轻抬眼皮,黑亮的双瞳直直地盯着苏顺慈。

她深看了他一眼,回身落座,“随你。”

“好。”程滦眼尾含起一抹淡笑,他手腕一抬,挑出她指尖的信封,“有劳阿慈这般为我保驾护航,我理当回礼。”

他随手掏出胸口一琉璃瓶扔到她怀里,挨着人在塌上坐下。

“哎!”

苏顺慈忙把住那圆滚滚的小瓶子,转目看向那自顾坐下的人,问,“这什么?”

“调理内息的药,孙先生为你调制的。”

“你……是从侯府来的?”

“嗯,临来前回去了一趟,”程滦点了头,“是先生特意嘱咐的,药一制成便立刻送到你手里。”

“先生说,常人内力丧失的因由,一则重伤,二则中毒。”

他转首向苏顺慈看去,“你的内力,不是被北凉恶徒一掌击散的,而是先有人下了毒,再辅重伤,才致你内力尽失。”

苏顺慈眼底闪过错愕,“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我重伤之前就下好了毒?”

见程滦肯定的回应,她略略垂了眉,孙先生的话,不会出错。

只是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毒是瞎子与她打斗时下的,未成想,竟是有人事先谋害。

“你可知道我被下的是什么毒?”她急切地问。

程滦见此,却只能摇头,“先生说,只能先用些解毒圣药试一试,慢慢养,将内息养好,底子打好,再看你能不能受住刮骨之痛。”

苏顺慈偏回了头,眼底神色愈发复杂,于她而言,治病次要,真相首要。

下毒者,究竟只是单纯下毒,还是算定了她会被催骨掌所伤,利用此毁去她的内力。

若是后者,必定与北凉脱不了干系。

可既是下毒,为何他们又不要去她的命,偏要她内力尽废,残喘苟活。好比九龙山上一场谋杀,临到关头却留她一息活气;莳花院里,容姬分明关紧水牢下了死手,却偏又在地窖留下一份假的账簿,像故意等她发现一样。

如此这般来看,她倒不像自己去复仇,而是从一开始,就被北凉人推着走。

“为什么?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苏顺慈忽然喘不过气,心口那灼烧之感‘蹭’地燎起来,她不住地抓着领口,本就苍白的唇色霎时血气全无。

“怎么了?”

眼见她将脖子抓出道道红痕,程滦一把锢住她的腕,指搭其脉,双眉一锁道,“你内息紊乱,再扰动心绪,会出事的。”

腕间的掌心,缓缓生出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脉,竟奇异地抚下了她灼烧之痛。

苏顺慈的脸色渐渐缓和后,程滦起身倒了杯温水,又将那琉璃瓶打开倒出药粒,递到她手上,“每日一粒,吃药吧。”

苏顺慈将那没有味道的黑丸一口闷下,不出两息,便觉周身血脉,已然通畅很多。

“我想休息了。”她轻阖双眼,似乎极为困倦。

程滦蹙了蹙眉,二话没说,伸手将人一捞抱了起来。

“程滦!”

他不说话,任由怀里的人横眉瞪他,她瘪了气,他也刚好行至床边,将她安稳放下。

“你的安神香太苦,换一支吧。”

程滦将帷幔轻轻放下,纱帘一层一层地挡住他的身影,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的模糊影子,朦朦胧胧地往外走,“你的马……”

“是从马匪窝里救出来的?”

那影子一顿。

“你去那儿干吗?”

天边极快地翻出鱼肚白,五月①将近,暑气乍起,夜越发短了起来。

要说这牡丹花会,今年办得着实晚了一些,往年都在三月,至少四月底前也成了。奈何今春太后病了一大场,身体虚空,病愈后也常缠绵病榻,日前更是为花会一事伤神,又吃了几日汤药,近来才慢慢好些。

苏顺慈前两日还进宫瞧了,幸是她这位太姥姥面色日佳,不然,只怕这花会一推再推,待到真开时,连一株上乘的牡丹都贡不出来了。

言及此,倒不免想起宫中花匠为此费的心神,牡丹花期本就不久,却得要它们配合着人事,再晚开些,再活得久些,着实是为难。

而为这花会为难者,又不止这些花匠,而是京都城里各家各户的女儿们。

濋人常风雅,喜花好茶,爱诗乐乐(le yue)。

百花之中,可得心头首好者,唯牡丹得宜,达官贵人竟相品鉴,寻常百姓亦好栽养。喜好之风日久,不知哪日在哪儿便出来个牡丹花神的传说,无非是贞淑女子成仙一类,竟被国师证了话,要求花会当日,各家的姑娘都要上台出演。

琴棋书画一应不拘,近来北境的五公主常立战功,连刀枪剑戟也一应可行,官方说是不必要一定拼出个胜负来,但那一等,是可以向陛下讨个头彩。

鲜肉一早上与她说的,正是这个事。

“姑娘既有入朝为官的心思,此花会头彩,正是一项巧机。”

闻言,窗边的苏顺慈回身向餐桌走来,一面落座,一面道,“陛下之意,是先要看我做出实在的功绩,这些空有噱头的虚名,用处不大。”

说着,她盛出一碗鲜笋野菌汤,“你近日用的安神香是谁送来的?”

“二房少爷送的。”鲜肉回身瞧了眼那一早就掐灭了的长香,“属下查过,没毒。”

“没毒也扔了吧。”

苏顺慈慢悠悠地捧起汤碗,张嘴喝下一大口,味觉霎时便鲜活起来,“太子知道我梦魇,苏承允与他熟识,该知晓的想来也都知晓,才这般不安好心地送香来。”

“这夜夜噩梦,实在扰得我心神困乏。”

说罢,她又大大地饮了口汤,连肠胃也舒服起来,面上舒展一笑。她身后的鲜肉却一下心中大骇,忙冲去床榻香炉前拔下了剩下半根香。“什么黑心东西也往这儿送,我还当他真是向您示好了,日夜殷勤,连带着老夫人都不大找麻烦。”

“不想竟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她忽然‘扑通’朝人跪下,“是属下失职,险叫姑娘遭贼人坑害。”

苏顺慈正嚼着半口鲜笋,回头便见她这以死谢罪的模样,纤眉一拧,“若非程滦昨夜提醒,我也辨不出来,何用怪你,香都是我让你点的。”

“赶紧起来。”

“是。”

鲜肉垂首起身,抱起那香炉一路走,便撂到了屋外大缸里,“属下这就清点库房,有一算一,将有问题的东西全清出去。”

两日后。

由大学士龚斯年主导的科举舞弊一案正式落结,主审大理寺少卿李元白协同都察院御史程滦于今日朝会上报此案,列举龚斯年经年罪行,除调换考生身份名姓外、另有泄漏考题、私受贿赂一应违法之行。

因着龚斯年已死,这案子也没什么死刑可判,便削去了龚家的国公爵位,贬为庶民,念其妻儿无辜,不再追究,只令龚斯年后代再不可考取仕途,龚氏旁支三代以下不可考。

另,那假石青山被判二十年牢狱,真石青山夫妻已同携幼子返乡探亲去了。

最终,这案子也没能将私通北凉一事牵扯出来,连同这荣家铺、莳花院,太子勾结龚斯年私通一事,仿佛就这般石沉大海了。

“姑娘!”

鲜肉突然大惊失色地冲进来,“常,常季来送拜帖了!”

“他来,你慌什么?”

“他是正大光明来的!”

苏顺慈倒了杯茶,替鲜肉轻顺后背,“慢点喝,别呛着。”

“他送的什么拜帖啊?”

鲜肉一把抹去嘴角的水渍,“他替公子邀您午后小青湖泛舟。”

“那就泛呗。”苏顺慈不以为然,却叫鲜肉急坏了,“哎呀,他送帖子的时候老夫人,大房二房的夫人,还有刚下朝的二房少爷都在厅呢!”

“拜帖被他们抢走了?”

“那倒不是,在我这儿呢。”鲜肉掏出那素净的青纹墨底的帖子来,一展开,确是程滦那苍劲有力的笔法无疑。

苏顺慈拿了拜帖过去,自顾便去后头衣柜里寻了个青色薄袍,另拿了个驱虫的香囊便自要往外去。

鲜肉忙忙拉住人,“哎!姑娘真去啊?”

“不是,外头那些说闲话的可都瞧着呢,这次再闹出谣言,只怕不会像上次在侯府门前那般轻易可解啊。”

“他若不送拜帖,等到游湖时被人撞见,岂非更说不清?”苏顺慈笑笑,推开她的手,“安心,他两日前便与我说好了的。”

注:①本文时间使用农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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