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好似不会停了，淅淅沥沥的，丝丝雨线被关在窗户外面，却能让暖和的屋内听见沙沙的声音。

容祖儿倚在床头，又是百无聊赖地听着窗外的声音，比起上一次的新奇，听多了又有些闷。

谁也没想到刚出院的人还能被送回来，为了降低影响减少猜测，容祖儿授意不要把事情说出去，于是这次连李导演也没有告诉。李导演是在前日下午说要回长沙接着拍片的，以为容祖儿已经出院了，临行前还想见个面，却被容祖儿拿着手机用三两句谎话拒绝了，说自己有工作抽不出时间，实际上吓人的针管刚抽了一管血去化验，好说歹说回长沙再相聚才勉强打发掉了，接完电话却又怯怯地望着陪床的霍汶希，吐了吐舌头，说，实在扯不出谎来，下次你来公关好了。

霍汶希这次倒没像上次那样逃了，而是好几天都陪在这里，事事都在过问关心，但大总监的工作一刻也不可能落下，常常困得睡过去时还有她在身边，再醒过来人又不见了，容祖儿一边在心里猜经纪人这次能待多久，又一边在心里叹怎么这次病了这么长时间。

人在脆弱的时候还是希望能有陪伴的，毕竟从前在香港生病，身边总是有妈咪和朋友们，被一大圈人围住，就算是生病也像在过年，可刻意压下了消息的生病，能来见她的只有霍汶希和助理，偶尔还有Noven，不过容祖儿更担心Noven一生气就容易把亲姐姐骂一顿。于是所有的依赖都放到了霍汶希这里，所有的结也在霍汶希这里，看见她的时候会觉得别扭，看不见她的时候又总是担忧。

霍汶希呢？

门把手一响，霍汶希手里拎着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了，把还滴水的雨伞搁在门口，容祖儿好奇望过去，擦擦完好的包装上难免沾着的雨水，霍汶希在病床床头把拎着的东西放下来。

“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吃一些东西了，我刚想问你喜欢的那些可不可以，医生又说根本没得选，只能喝白粥。”拆开外面的包装，里面的东西还是热的，霍汶希有些无奈地说着，避过容祖儿迫不及待要来拿碗的手，皱着眉提醒道，“着急什么？你手上还扎着针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碗撂下来去检查容祖儿手背上连着的针管，确认没扯到后，才要回去端碗，目光扫过一直盯着她看的容祖儿，裹在被子里的天后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怯怯的目光似乎还在等着经纪人骂一骂，霍汶希微微叹了口气，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舒展开了皱起来就让人害怕的眉头，神情变得异常的温和。

回身去端起那碗粥，看着没滋没味的，霍汶希却舀起一勺细细地吹凉，容祖儿不再动了，坐在床上看她递过一勺来，便就着她的手乖乖尝了一口，温温热热的落进胃里很是舒服，舔舔唇瓣似乎还有丝丝未曾期待过的味道。

咦，甜的？

没能问出口，看向霍汶希的眼神却明白写着疑问，霍汶希知道她想问什么，抿嘴微微笑了，带着点小小的骄傲揭开谜底：“我问了医生能不能放少少糖，他说可以。”

原来她消失的一小会儿没有去处理公司的事情，而是去拉着医生买粥了么？病房里静得只有外面的沙沙雨声，那种声音和房间里并不刺眼的灯光让总是冷硬的总监骤然变得好温柔，一种仿佛不属于真实世界的温柔。

不大的一碗粥慢慢见底，胃里稍稍有点饱腹感，更重要的是空空荡荡的肠胃里又忽然有了些暖意。容祖儿安然靠在床上看霍汶希勤勤恳恳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心想或许总是要病到这样不分好歹，才可以贪得她的一点温暖了。

生病的时候，霍汶希就会变得很是“纵容”她，但是随着渐渐好起来，那些给出来的东西又会完完整整地被她收走。

好似毒药，却只给人浅尝辄止，忘记戒断时的痛苦比生病更折磨。

天又要黑了，这小小一餐后，霍汶希又像平常一样坐在容祖儿的床边看手机，屏幕荧光映在她的脸上，处理工作到入迷，似乎没注意一会儿就会困的人，这次看她看了很久。

容祖儿记得，自己以前也很爱约霍汶希出来玩，在感觉到自己做出来的成绩已经可以有这种发言权的时候，常常赖着日理万机的大经理人百忙中抽空陪陪她，哪怕没空陪她去最终的目的地看风景，能在一台车上走一段也很好。可大经理人不解风情，总是在车上看手机，那时候小艺人还腹诽，觉得一个人怎么能够每时每刻都在工作的。直到自己也很多次大半夜给她打去电话，才发觉了这些让人不快的性格特点，不过是她所喜欢那些的另一面。

心里莫名其妙的一空，便又是忍不住的两声清咳，捂嘴的同时，床边的人早已丢开手机凑到跟前来了。

昏昏沉沉的灯光下，霍汶希的眼里带着点明明白白的慌张，近到温热的气息可以拂在彼此的脸上，容祖儿微微侧目，却看她情急之下丢在床上的手机，被主人丢开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回不完的消息。

“什么时候走？”容祖儿望着她的手机问。

霍汶希却没有回头去拿自己的手机，而是贴着这么近的距离坐下来，故意像听不懂似的答道：“医生说再过两天才能出院。”

她跟自己打什么哑谜啊，容祖儿强调了一遍，望着她又问：“我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霍汶希一点也不紧张她望过来的眼神，反而温柔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我不走啊！”

容祖儿心里却有些堵，她好像还在哄小孩子一样地答话，但经历这么多，自己明明已经不再是给一颗糖就能上当的小孩子了。

“Mani……你不用这样的。”容祖儿叹了口气，很识大体地安排起经理人来，“在这里耽搁你太久了，一定有很多事情还等着你去处理吧？公司需要你。”

“那你不需要我吗？”霍汶希信口便反问。

容祖儿久久地凝望着霍汶希，微微抿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那么一刻觉得，霍汶希这张脸其实很合适这种柔柔的光晕，这让她说不出来那句违心的“我不需要”。

“我以为你会更需要我的，祖祖。”霍汶希却是很诚恳，凑近了伸手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像是抚着一件金贵的瓷器，“我不希望每次在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不在场。”

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根本控制不住的，就是很想埋进这个怀抱里哭。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因为什么事情，哪怕是被她伤害过，也还是会贪恋空港一般的温暖。

亦好似毒药，因为饮下去的那一刻看到天堂，才会不由得饮鸩止渴。

霍汶希慌忙揽住她靠向自己的身体，心慌想要提醒冒冒失失的病人要注意手上的针管，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容祖儿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她怀里哭得一抖一抖的，但那种饮泣明明已经拼尽全身力气来克制，如之前一般，隐忍又簌簌的啜泣。

“想哭就哭吧……”霍汶希一手护着那边的针管，一手稳稳地揽住快要失控的容祖儿，心里的刺痛由着她浸润的泪水越来越甚，可霍汶希咬牙忍着，拍拍她的肩膀不住喃喃，“不要忍，不要忍……”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她的怀里哭了，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霍汶希的胸口总是会沾着小艺人或开心或难过的眼泪。有时候容祖儿会觉得霍汶希很坏，总是深谙如何把人弄哭，很多时候其实都还想要坚强一点不要那么爱哭的，可冷脸的人一关心反而把人惹哭了。以往在哭了又哭的时候，小容还会抽抽噎噎地控诉她，说都怪你啊，你再这么安慰下去，我能把你办公室都给淹了。霍汶希以前也会觉得委屈，一边给人擦鼻涕一边说你哭那么伤心欸，我总不能再骂你一顿吧。小容通常会夺下她手里的纸巾，一边擤鼻涕一边说，能言善辩的大经理人，你的字典里就只有骂哭人和哄哭人吗？

可是这次的委屈似乎来势汹汹，大概是从那天晚上在杜华的饭局差点吵起来的时候就开始积累的，大概是从那天在小考室里说出那句“我很失望”的时候就开始积累的，大概是从天后北上时就被安排到楼上那间房独居时就开始积累的，又大概是从彩虹吉他伴着空港却被狠狠推开的时候就开始积累的……

太久了，太多的过往，让人很难去想象。

那些难以言说的苦闷，在一时假装被安慰却始终没能翻篇的心结，全数接纳在霍汶希的胸膛上。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没有一声有意的劝解，霍汶希只是抱着她让她哭，肆无忌惮的眼泪不再受到任何控制，直到那具仍未恢复好的身体达到极限，容祖儿抵在她的肩头，颤抖着极微的声音。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只是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霍汶希伸手摸摸她蓬松的头发，后脑勺的发丝最是柔软，便在掌心里蹭了又蹭，说是毒药，谁又不是甘之如饴。

“不会的。”霍汶希把头摇了又摇，无论以什么身份相处，这条猜测都不会成立，又好似担忧小朋友不相信一样，很少见地说了永远，“永远不会的……”

好像哭完了所有的眼泪，容祖儿控制不住自己还在抽动的身子，瘪着嘴看霍汶希终于回身去拿纸巾，大经理人屈起一条腿半跪在床头，柔柔的纸巾擦在脸上，昏昏的灯光不真实，却又找不到什么比这刻更真实。

也许就是唯独她可以享受的好，也才会有唯独她才可以尝到的痛。

容祖儿盈盈的目光落在霍汶希浸湿的胸口上，那件原本有点厚度的衬衣被她的泪水浸得仿佛透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看只顾着收拾小朋友的人，想要抬起的唇角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叠好手里的纸巾，反而揉了揉容祖儿哭得凌乱的头发，霍汶希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下来，噙着微笑看着她：“哭累了没有？要不要睡了？”

“嗯。”容祖儿点点头，然后被霍汶希扶着躺了下去。

霍汶希却没走，柔声问：“要抱抱吗？”

一手拉着被角，容祖儿还盯着她胸口的一片湿润：“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唔……”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一片，霍汶希低头看看，还是钻进被窝里把人抱住了，“我没关系的。”

被抱着的感觉很好，但由着她这样下去，只怕有人会感冒，容祖儿皱着眉在冷和暖中间艰难抉择。

“冰冰的……”小朋友的语气里似乎有一点嫌弃，哭过的眼睛看她时更是亮晶晶的，“要不你还是换件衣服吧……”

“那我走了？”霍汶希挑挑眉，便作势要掀开被子起身去。

“不要！”本能地伸手一拽，拽住霍汶希的衣角，容祖儿把自己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霍汶希了然地一笑，没有再要逃的心思，乖乖地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被窝里才传来带着浓重鼻音的闷闷叹息：“算了……谁叫你好抱……”

还是要把她拥紧才有拥有的实感，霍汶希不敢再放手了，轻轻的吻落在容祖儿的额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她睡熟了没有，平稳的呼吸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抱着她似乎连黑夜也温柔。

想想之前的事情又觉得好笑，霍汶希一声浅笑便消散在温柔的夜里：“傻瓜……我们两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