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转身走了回来，一语未发，越清城不由将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一件衣服而已，穿了便穿了，越清城咬牙，为何要拒绝？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况且……况且他也喜欢长安的味道。

又一件金衣落了下来，依旧是那凛冽霸道的雪莲香，越清城捏着被子的手微微一紧，没来得及出声，门已经“咔嗒”一声，关上了。

*

金属质的漆门打开，金衣少年走出来，手里拿着本小册子，脸上罩着一层烛龙纹白玉面具，一眼便看见了微闭双目,靠在门边等他的人。

长安忽而睁眼，一袭混合着圣兰香与雪莲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宽大的金色衣袖从身后横了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嗓音含笑：“打劫。”

长安一挑眉：“劫财还是劫色？”

“劫——”那人一下子卡了壳，瞠目结舌了一瞬，果断道，“不劫财也不劫色，我劫人！”

长安问：“劫人去何处？”

越清城答：“去机械修仙域，收拾行当，午后便走！”

他轻巧地从石阶上跳下来，足尖率先着地，抬眸望了眼长安，方才伸手去勾这人脖子时，才发现长安比他高了半个头，站在那半个石阶上刚好够到。

长安在他依旧有些泛白的唇上看了眼，两人并肩往前走去，遥遥的，可见嬉笑闹腾的仙道庭弟子，他抿唇道：“如何，为何十天才出来，在那舱里住得怎么样？”

“这么久，”越清城惊诧，抱起那一直勾着他衣袍的小仙草，“从前都是一两日结束……那铁板子挺冷，我躺在上边就像一条待宰的鱼，这辈子都不想再进一次了。”

他听长安讲了近些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却又分条别类说得清楚明白，仿佛他从前经常如此。越清城听罢，一眨眼便将自己的袍子变作了紫袍，腰间依旧绕了一条银链。

三断碑的开启仪式十日前便早已结束，他便没必要再作这龙苏尊者的装束。

刚走出几步，他便被几人注意到了，几个嬉笑的弟子忽而向他冲了过来，为首的一个高兴地扬着手里的铁链子，像是要去套他的脖子一样：“小香斩！你回来啦！”

越清城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皆是他从前结交的狐朋狗友，五年多了，他们的修为都跟树苗拔高似的往上窜，就连修为最低的一个都成了地阶法师。

越清城咧着嘴笑，任跑过来的大师兄洛凌风撞了下他的胳膊，半嗔半怨道：“你这混账，跑哪去了，三年了，你乐不思蜀啊！”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二师兄洛林溪傻呵呵地笑出一声，“三年不见，小师弟生得愈发倾国倾城了。”

越清城脸色一黑，洛凌风忍笑撞了下二师弟的胳膊，煞有介意地指点他：“你说他倾国倾城他怎么开心得了，你得夸他英雄人物，俊美无双，大有英雄气概，他这便高兴了。”

越清城又是咬牙，又是笑，按着洛凌风的肩便朝他揍去：“你就欺负二师兄老实罢！迟早我要报与蓝大长老，叫他撤了你的仙道庭礼法执行之职！”

一提“蓝天”两个字，正在胡闹的两个人仿佛都反应过来什么，越清城愣了下，站直了身子。

将长安拉过来，一抬头却见他眼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白玉面具，雕着烛龙纹样，朦朦胧胧的，倒显得人愈发出尘了。

越清城也未在意，与众人介绍道：“我兄弟，长安。”

众人早已看见了小香斩身边多了极俊美的一个少年，雪莲般的身形，默默地并不爱讲话。

洛凌风前步一揖，笑道：“多谢兄台途中多照顾我小师弟。”

长安点了点头，“无妨。”又望向越清城：“你们聊。”

言罢便往外走去。

好大的架子，连仙道庭洛大执金吾的面子都敢驳。只见他一步十里，快速往山下走去，都七嘴八舌地问越清城：“这人什么来头？”

越清城往前一步，却被众人绊住无法脱身，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眨眼的功夫便在眼前消失了。

洛凌风常年与十方大陆的各大仙院打交道，是个人精，他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虞，只轻声笑道：“香斩，这冷冰块儿你从哪儿挖出来的，都快赶上咱们那位烛龙尊者了。”

烛龙尊者亦爱白衣，仙影堂的壁画里，他抱着昏迷不醒的龙苏尊者，一身白衣被血浸透，宛如地狱爬出的血衣修罗。

那幅壁画被一个被罚面壁思过的小修士发掘了，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稍加润色，画了整整三册子的《少年天神和他的恶龙骑士》。

十日前，几千人看着呢，那对传疯了的画中主角就当众抱在一处，一时之间，就连九大长老都捂不住底下人的嘴了。

会画画的师弟熬夜狂画，新出了两个少年拥吻的图，十张图刚一现世，便被抢售一空。

越清城一愣，只笑了笑：“他，性子的确冷得很，须得耐下心捂捂。”

洛凌风极为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抿唇将话压下去了。

走着走着，众人的话题便又回到了十日前新鲜出炉的八卦。

越清城越听越不对味儿，连忙插嘴：“等等，龙-龙苏尊回山的这件事儿我知道，他，他和烛龙尊的什么修缘千载,旷世绝恋，这我就有些听不懂了……”

他身边的弟子兴奋地拽了拽越清城胳膊：“龙苏尊与烛龙尊者的小画册子，你看过么？”

越清城不懂：“什么册子？”

那弟子一副你没有见识的模样，正要附耳与他说，却被好几个天阶法师推搡出去，洛林溪皱眉道：“小香斩不许看什么画册！被教坏了可怎么是好……行了，日后不许在小师弟面前提这些东西。”

那他还真的必须得看看，越清城心道，想起长安今日放在自己榻边的小册子，莫不是那本？

只听洛凌风道：“老地方还藏着几壶好酒，小香斩应付完蓝山二长老那边的事，晚后我们去聚一聚？”

“晌午罢，师兄们，我午后便要走了。”越清城道。

一时惊起了千层浪，乱七八糟的不满声出现了，越清城又是鞠躬，又是告饶，好容易才逃了过去。

当年他一跃成为蓝天的开山关门大弟子，在场几个修为高的，没有一个肯服他，一天到晚便只是约战，谁输了谁唤对方师兄，如今这交情都是打出来的。

从前不管输给了越清城多少次，众人皆厚着脸皮管他叫小师弟，如今真得了他一句师兄，却是在这种时候。

“你依旧一人么，需不需要我同你一起？”洛轻舟问。

“算了罢，你好好地在这儿当你的执金吾，”越清城笑了一声，“有长安呢，他待我很好，我也喜欢与他一起。”

这话出来，众位师兄的皆是满脸菜色，洛凌风一脸古怪，干咳了一声。

越清城倒是没发觉众人的脸色如何，他看着长安离去的方向，偏头道：“洛大师兄，记得在地窖里添个位置，长安也去。”

咧嘴笑了笑，“午后再见。”

言罢，只见那小师弟径直往白衣少年消失了的方向追去，一步十里，很快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了。

“小师弟身上有雪莲花的味道，很浓，是雪莲花和圣兰香混合的味道。”一个师兄突然说，攥紧了拳，“他还小呢，他被那人骗——”

“别乱讲。”洛凌风道，“小师弟做事总不会错。一些拿不上台面的话，自己人之间也不要提，不要让不入流的传言传出去，让外边的人看轻了我仙道庭弟子，明白么？”

众人一默，齐诵道：“明白。”

金风下洛陵，香斩晏清城，曾有人这么称呼蓝天手底下的一对璧玉。

三千年了，洛陵江枯，晏清城灭，从洛陵江畔走出的赤脚少年，成了说一不二仙道庭执金吾，来自晏清城, 当了二十多年洒扫弟子的少年已然出师。

洛凌风望着那人消失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我说姓洛的，三年了，怎么咱们喝酒的地方还是这么寒碜？”

越清城一进地窖便被横梁磕了下脑袋，他呲牙咧嘴地捂着头。

洛凌风嘿嘿地笑，丝毫不觉尴尬：“这不是仙道庭修道日禁酒么，被几个长老捉到我洛某人带头饮酒便不好了，要不，你过几天再走？等休息日开放饮酒，去二长老面前喝得酩酊大醉他都没法说。”

仙道庭惯例，四天修炼，三天休息，当年洛凌风和越清城，两人血书，跪求蓝大长老再给一天的休息日，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这地方打外边一看寒碜得很，突击检查的长老们绝对不进来看，里边却是别有洞天。

汉白玉的石壁，地上铺着是仙玉暖香，晶莹剔透，冬暖夏凉，一个圆形的矮桌在里边摆着，坐下十二个人毫无压力。

越清城常坐的地方挨着洛凌风，他把长安往那主位按了下去，自己在另一边坐下。

洛凌风一个偏头，便看见了那雪兰似的陌生少年，熟悉的心堵又浮上心头，他表情一滞，脸上立马挂上了外出走访各大门派时的标准假笑，挨着那少年坐下来：

“在下洛凌风。不知长安兄家住何处，修为何如，家里有无良田万顷……最重要的是——芳龄几何？能否一摘面具，让吾等一睹真容呢？”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执金吾，秦汉时的官员。

洛凌风的“执金吾”跟这个没多大关系，只一借“执金吾”的官名。

压个韵，洛某人的名字改成了洛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