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们，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他们了。

单纯芳早已为人妻，而曾经最为耀眼的学习委员，也成了这小小福音县内一家24小时营业大排档的老板。

十几年的时间，大家都在各自成长，在各自的命运轨迹中前行。

洛春阳还是从前那张帅气逼人的面庞，阳光清爽，只是脸颊上多了一些小胡须，看着有些有些淡淡的沧桑之感。不过这也藏不住他本身就很好的英俊气质。

他走出去，关了包间的门。

“他们……”单纯芳指了指包间已经被关了的门。

洛春阳轻笑一声，解释道：“他们是镇上学校的学生，父母在新开的缝纫机厂做工，每天六点下班。这些学生父母怕他们放学后乱跑，就把孩子寄托在我这里。”

单纯芳心下了然，看着他淡淡一笑，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善良。”

“人家父母掏钱，我就腾个包间给他们而已。左右不过是一笔交易，谈不上善良这个词。”洛春阳说。

他引导着单纯芳跟自己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过道上，白色的灯光将红色砖墙映照地有些诡异，过道内很安静，但有一些烟酒味存在。

单纯芳皱了下眉。

“去我办公室聊吧。”洛春阳故意放慢脚步，好让单纯芳能跟上他的节奏。

单纯芳点点头。

他的办公室在四楼。

基本上是属于这附近最高的建筑了。

打开门，几乎是一眼就望到头的那种。

说是办公室，跟外面的出租屋没什么两样，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靠背椅子。还有一个视野开阔的小阳台，阳台上面种着太阳花。五颜六色的，很是鲜艳夺目。

洛春阳从柜子里拿出一次性纸杯，给她倒水。

再抬眼时，似乎是注意到单纯芳的视线，洛春阳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阳台上那几盆太阳花上。他端着纸杯上前，站在单纯芳身后。

几盆太阳花开得正艳。

微风一吹，淡淡的花香立刻飘进屋里。

单纯芳低头轻嗅，“好香，”然后起身回头看见洛春阳手上的水杯，很自然地脱口而出，“给我的？”

“嗯。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洛春阳将手上的水杯递给单纯芳。

单纯芳开门见山：“前几天高考结束后，我儿子不见了，后来我丈夫发短信说找到了人，但是婆婆却告诉我，说是我丈夫和儿子来了福音县。不过我多年没有回来，不太熟悉，唯一能想到的熟人，好像只有你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就知道我回老家了？”洛春阳看着她身后阳台上的太阳花。花朵娇艳美丽，如同眼前的人一样。

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已经成为人妻的单纯芳，依旧那么美丽，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单纯芳想起之前那次家庭小聚会，但碍于丈夫秦珂的忌讳，便换了一种说法：“碰到以前的班长，他听别人说你回老家了。我也是偶然间遇到，他都没认出我来。”

“是吗？”洛春阳视线依旧落在阳台上的太阳花上，“那看来班长的确有些眼花了……我记得以前，班长的视力很好的，他还跟我说过，以后要当射击运动员呢。”

太阳花见阳而开，红色的花朵最为靓丽、夺目，紫色白色只有少数。洛春阳上前，摘下一朵白色的太阳花，在手中碾碎，然后丢在只有红色太阳花盛开的那朵花盆中，当做肥料一般。

洛春阳回头，看着单纯芳说：“我们不说他了。”

单纯芳点点头，拿起水杯指了指，冲他一笑：“谢谢。”

“谢我什么？”

“你加了糖。”不是疑问，而是很确定地看着他说：“虽然量很少，可淡淡的甜味我很喜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着我爱喝糖水。”

“他呢？”洛春阳问，“你嫁给他之后，他有给你喝过糖水吗？”

单纯芳苦笑：“他不会。他呀，只会帮我点奶茶。”

“说说他和你儿子的事吧。能让你亲自回来一趟找我，想必事情很着急。”洛春阳看着眼前的单纯芳，心中关切道。

单纯芳一口喝完手中的糖水，说：“来之前，婆婆说秦珂开车掉进河里了，车子和手机应该都是那个时候坏了，所以用座机给她打的电话，让她告诉我开车来一趟接他们父子回去。只是那个座机我现在打不通了……不过它的确是我们这边的区号，婆婆应该不会骗我的。”

洛春阳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问：“号码多少？我帮你查查。”

单纯芳给了他一串号码。

洛春阳拿笔写下来，然后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开始查询。大概十几分钟后，他脸色凝重地告诉单纯芳：“这个座机号码的确是我们这边的，只是……”

“只是什么？”

单纯芳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洛春阳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是这个座机号码，是十几年前，砖窑厂的座机号码……”

单纯芳喃喃了一句：“什么……”

砖窑厂的……座机号码？

她想起自己刚来时看到的砖窑厂的样子。

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单纯芳放下杯子，立刻往门口方向去，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洛春阳的声音。

“你做什么去？！”洛春阳在背后叫住她。

单纯芳回头：“去砖窑厂！”

她有预感，丈夫和儿子很有可能就在那废弃落败的砖窑厂内。

“你安心待在这里，我叫人去！”洛春阳态度坚定，“砖窑厂三个月前死了人，那里不干净，你别去。”

单纯芳心下一惊：“死了人……”

洛春阳解释：“说是一个外地人流浪汉，晚上没地去，就翻进去。结果那天夜里下大暴雨，砖窑厂有一个窑洞塌了，人当场被砸死了。”

“别担心，你先在这里坐坐。最多一个小时，我就回来。”洛春阳看着面色很差的单纯芳说。

此时，外面传来几声轰鸣，两人回头。

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来临。

单纯芳看向外面阴沉的大雨天，闪电在雨中穿梭，雷鸣声不止。像是一场上天正在降下神罚，惩罚这世间所有的恶鬼一样。

紫电雷鸣之下，妖魔无所遁形。

狂风伴着大雨肆虐，阳台上的太阳花转瞬间被摧毁了不少，但只有那盆红色的太阳花像是一个倔强的少年人，迎着风雨无畏。

洛春阳上前，将那盆太阳花搬了进来，放在办公桌上。

转身又将阳台上的推拉门关上。他对单纯芳说：“外面下雨，你就安心待着，我去帮你找人。秦珂我倒是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你儿子我没见过，你有照片吗？”

“有的，你等我一下。”单纯芳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秦子裴在全国高中生科技大赛获奖时，她给儿子拍的照片。

洛春阳看着秦子裴的照片，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眸看着单纯芳安慰她：“放心，你儿子这么优秀，老天一定会眷顾他的。我走了，你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好。”不知为何，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单纯芳对洛春阳内心深处，总是无条件地信任。

到了楼下，洛春阳告诉收银姑娘张念念：“今晚大暴雨，就不开店了。”

“什么？！”张念念有些惊讶：“老板你不赚钱了？”

洛春阳轻笑：“钱有时间了再赚，待会儿关店后，你去给四楼我办公室，给里面的人泡一杯我常喝的那种糖水。”

听他这么一说，张念念立马问：“老板，那位，是您的老情人？”

“去去去，你这小姑娘家家，胡说什么呢！”洛春阳拿起一旁的登记簿朝着张念念的小脑瓜作势要打去。

小姑娘立马抱头蹲下。

洛春阳丢下登记簿，看着她说：“好了，不逗你了。另外，这几天你也回家休息吧。”

“老板你不要我了？”张念念咋呼道。

“谁说不要你了。我还指望你给我收钱呢！”

“那您让我回家……”

“你都不看天气预告的吗？这几天暴雨，预告还说会有暴雨天灾预警，所以这几天就先关店了，等这场暴雨过去再说。”

“那好吧。”

“把那最底下的雨衣给我，还有那个手电筒。”洛春阳说。

张念念低头找了一番，最后找到洛春阳说的那件雨衣，红色的雨衣，连同手电筒一起交给洛春阳。

“大概半小时后我回来，我回来后你就回家，我让明远送你回去。”洛春阳一边穿雨衣，一边对她交代。

“知道了。”

外面的桌椅已经被员工收拾了，雨下得很大。洛春阳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一道闪电夹着雷鸣在他身前几米开外劈开一棵槐树。

洛春阳盯着那颗被劈城两半的槐树，半晌，他打开手电筒，独自一人迈进大雨中。

目标，废弃破败的砖窑厂。

***

大排档四楼。

洛春阳办公室。

单纯芳坐在屋内，闲来无聊等候的功夫，她坐在办公桌前，浏览电脑页面。

洛春阳并没有退出之前的页面。

她看到洛春阳的搜索记录，最新的页面停留在砖窑厂的联系方式那里。

由此，单纯芳确信，洛春阳并没有骗她。

因为那个座机号码，的确是砖窑厂网页上面写的座机号码。

只是她不懂的是，砖窑厂的厂长和大部分工人早就搬到了虞城。但老家福音县这个砖窑厂却一直还留着，并且座机号码也一直挂在这个网页上。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单纯芳抬眸，警惕地看着门口，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那道敲门声又传来。

“谁？”单纯芳问。

门外的人说：“您好，我叫张念念，是这里的收银员，老板临走前让我上来的。”

声音听着熟悉，单纯芳上前打开门，看着张念念问：“你们老板出去了？”

“对呀。”张念念说。她先是环顾了一圈后，这才走到办公桌前，找到一个盒子，从里面倒了些白糖进玻璃杯，又端起地上的热水壶，倒了热水进去。拿起杯子轻轻摇晃了一会儿，见白糖已经化开得差不多，这才转身递给单纯芳。

“老板临走前特意交代，让我上来给你泡点糖水喝。”张念念说。

单纯芳接过后，又放到了一旁。她看着张念念问：“你们老板没说去哪里吗？”

张念念：“没有。拿了雨伞和手电筒就走了。这几天天气预报说是有暴雨，你看现在外面的雨声多大，估计也很冷吧。”

她打了个喷嚏。

单纯芳瞧了一眼。

突然，阳台上传来一阵破碎的声音。

她立即转身走到阳台那扇推拉门之前，推开门，便看到阳台地面上，那些太阳花被大雨和狂风肆虐摧残的不成样子，如今更是连花盆都碎了一地。

雨水将花盆内的泥冲开，泥水混合着雨水，将落在地上的花朵沉溺的更加狼狈。

单纯芳凝眉。

她讨厌这样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