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内，贵妃高蓉闭着眼睛靠在软塌上，李陵坐在她对面的矮几前，眼神不住地往外飘，往常最爱喝的绿豆莲子汤一点也没动，可见内心的躁动。

“遇大事，需冷静沉着。”高蓉看着才坐下没一会的儿子又起来朝外面去，出声制止道，“回来坐好。把汤喝了，这是游嬷嬷顶着这么热的天亲自给你熬的，不能浪费了。喝了也消消火。”

李陵从出生到立府之前，都是这游嬷嬷照顾，李陵同她一直很亲厚。听了母妃的话他倒了回来，端起碗一饮而尽后又朝外面走去。

高蓉见此也只得作罢，她嘴上虽说着需要冷静沉着，但内心何尝不是一团乱麻呢。

近日皇帝身体不佳，很少来后宫。所以她也偷懒，比平日里晚起了半个时辰。哪知今天，她刚从床上起了，还未梳妆，宫人就来报说李陵进宫了。

她当时就很奇怪，先别说今天不是进宫请安的日子，就算是，自己这个儿子也从不会来得这么早。

“难道出事了？”她心里猜想，催促宫女赶紧给她梳洗。

等见到李陵时，对方脸色苍白，眼底乌青，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她就知道肯定出事了，一问果然是一件天大的事，也难怪她的儿子反应如此。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她到现在还不停地在心里反问自己。

虽然关于李陵的未来，她做过许多设想，篡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个念头从来就是一闪而过，轻的掀不起一丝涟漪，但如今却成了必走的一步险棋。

虽说和帝王谈不了夫妻恩义，但皇帝作为丈夫是合格的。至于三宫六院，自己入宫前是知道的，也是接受的，她也没有什么可埋怨。如今要篡他的位，她当然做不到风轻云淡。更何况篡位这种事，若是成了一切都还好说，若是失败了，便是灭顶之灾。

“母妃，儿臣去去就回。”就在高蓉深陷自己思绪的泥淖中不可自拔时，李陵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大殿里面，看到外面跪着一个太监，明白过来：“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李陵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她遇事总是从容不迫，自己慌乱时看见她总能很快稳定心神。毕竟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只这一次是他回头看到的却是满脸愁容的母亲，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此时也满是忧惧。

李陵心下一惊。他还从未见过自己母妃这副模样。她在自己面前似乎总是胸有成算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平平淡淡的。不过见到自己母亲脆弱一面的李陵反倒被激发了斗志，他心想自己得支棱起来，母亲再强也只是女流之辈，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是时候为自己的命运负责了。

所以当他在议政堂见到左敏时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阴霾之气，眼里也多了几分决绝，他这样的转变让今天再见到他的左敏都愣了几秒。

左敏是以今日朝堂立储之争为由将李陵叫来的，所以李陵一踏进议政堂就“怒气冲冲”地将刘文典一通臭骂：“父皇为国事操劳，如今龙体违和，你不思寻良医、觅药方，反倒逼父皇立储，实在不忠。你还打着我的旗号去逼父皇，置我于何地？”

李陵今天可不止让左敏有些意外，刘文典也是如此。他完全没有想到李陵竟冲到议政堂来骂他。但对方是王爷，自己也只能赔礼道歉：“下官只是担心国祚，还望王爷海涵……”

“我不想听你唱这些高调。”李陵越演越上瘾，摆手打断了刘文典，“父皇不只我一个儿子，三弟身体康健后于朝堂之事也是颇有建树。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以后谁再敢打着我的旗号去谈立储，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完不等刘文典反应，冲左敏勾了勾手，示意他跟自己去兵部。

厅堂很大，几乎所有兵部的官员都在这里办公，他们二人一出现，众人乌压压地走上前行礼。这时李陵才清醒过来，后知后觉他刚刚在外面当着其他官员面冲左敏勾手的动作十分不妥。

“他不会生气了吧？”李陵一边揣测一边用眼神偷偷打量左敏，对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李陵也知道左敏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拿不准他是否生气，只得忐忑地跟着左敏去了他办公的房间。

“曹将军已经动身去永州了。”

“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左敏这话的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李陵当然也知道，没有退路的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左敏心情也不轻松，没有谁生来就是乱臣贼子。他读圣贤书，书中所讲的“忠君爱国”，也曾被他奉为圭臬，虽随着时间逐渐偏离，但尚且还有一丝底线。今天皇上在立储一事上的表现也彻底斩断了这最后一丝幻想。

不过左敏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宦海浮沉多年，他早就为了权力已经放弃原则，如今生死抉择面前，他更不会犹豫。所以他没有沉溺在虚伪的挣扎中，而是冷静地将之后行事的细节全部告诉给李陵，然后叮嘱道：“记住，安抚好贵妃，她那边至关重要。”

李陵点点头，没有在继续多待，赶紧又回了永乐宫。

此时，高蓉已经等候多时，看到李陵后着急地迎了上去：“如何？”

李陵看了一眼四周，满是宫人，一言不发地径直往永乐宫内殿走去。高蓉见状也忙跟了上去，同时屏退了周围伺候的人。

李陵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了自己的母妃：“把这个放到父皇的饮食中……”

“这是什么？！”他们是要她毒死皇帝？高蓉吓得脸色苍白，不敢伸手去接。

“母妃别误会！”李陵见自己母妃反应如此激烈，猜到她应该是误会了，忙解释道，“左大人说这是软筋散，不会要人性命。只是让人看起来像生病了一样。”

高蓉这才才接了过来，她可不想把皇帝毒死了，毕竟她还是希望对方能主动写退位诏书的。

“母妃今晚就去，事成之后派人去通知尚顿。禁军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他会把那些不是自己手下的人全部安排休息，等皇宫守卫换成自己人后，他会通知我们进宫的。”李陵将左敏的计划一一告诉了自己的母妃，见她脸色依旧有些青白，上前扶住了她。低声安慰道，“此事左大人他们已经做了严密的安排，母妃只需小心行事。”

高蓉也不真是弱女之流，她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件事不能在她这里掉了链子，她反握住自己儿子的手：“你先回府等着，事关你的前途，我知道轻重。”

李陵走后，高蓉担心自己反常的样子引起别人注意，就一直待在内殿没有出去。只叫了游嬷嬷和贴身内侍长灵在里外来回伺候。

“娘娘，您吩咐的糕点已经做好了。”不知过了多久，内侍长灵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走了进来，笑着道，“现在酉时了，估计陛下正在春曦殿用晚膳，现在去正好。”

“嗯。”高蓉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桌子，“放在这吧，你去把我那间朱红色的披帛拿来，春曦殿冷，我待久了脖子痛。”

长灵将糕点放下后，就绕到后面去取披帛，高蓉也趁机掏出了瓷瓶，将东西倒在了上面。

这件披帛是高蓉喜欢的，所以搭在架子上，长灵很快就找到了，拿出来给高蓉披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就到了春曦殿。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李怀今天没有胃口，此时已经用完晚膳正在偏殿里看自己收藏的字画。闻言本想说不见，但转念想她可能听说了今□□堂上发生的事，心里不安，来探自己口风的。体谅她爱子情切于是道，“叫她进来吧。”

“臣妾参见陛下。”高蓉进殿时，李怀已经坐在正位上了，忙上前跪地行礼。

高蓉向来体贴入微，温顺恭敬，李怀很喜欢她，日常相处时不想繁文缛节让俩人显得生分，于是前倾身子将手递了过去。

高蓉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微笑着顺势把手搭了上去，由李怀拉着坐到他身旁。长灵见状，放下糕点，默默地退场了。

“皇上身体可好些了？”高蓉看着皇帝，对方已经不想当年自己初进宫时那般年轻了。

“死不了。”李怀冷哼道。

“陛下别说这么孩子气。”高蓉知道皇帝因为今天刘文典的话心有芥蒂，而他又不喜欢别人跟他绕弯子，索性就直接问道，“陛下可是因为今天刘大人在朝堂上的话生气。”

高蓉的坦诚果然让李怀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望着她，笑道：“刘文典说立咱们得李陵当太子，你怎么看？”

“陛下想听真话？”高贵妃挑眉反问道。

“呵。”皇帝被她这多此一举给逗笑了，“朕喜欢说真话的人。”

“臣妾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高蓉开口就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想法，“但臣妾也希望他是因为才干被选中的，而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臣妾作为母亲，自然希望他有真才实学，能为国分忧。不过皇上莫见笑，这母亲看儿子，怎么看都是千好万好的。难免有私心，所以立不立李陵，还是陛下说了算的。”

“你能说这些话，朕很欣慰。”李怀长叹道，“先皇儿子众多，精明强干的不少，如果当初没有母后替我筹划，我也未必能有今日。舐犊情深，你就算偏心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储君之位事关国本，朕不敢掉以轻心。”李怀不可能现在就直接说李陵永无继位之可能，只得继续打太极。

“嗯。”高蓉本就不是来给自己儿子争什么储君之位的，她将面前的盘子端了起来，“陛下尝尝，这是你最爱的糕饼。”

李怀虽没有食欲，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决定断了李陵继位的资格，还在这吊着高蓉，实在对她不起，于是强撑着吃了几个。

高蓉并未在春曦殿过夜，皇帝现在身体欠佳，夫妻之事早就不行了，留下来只会徒增尴尬。所以当内侍端来凝神助眠的丹药给皇帝服下后，她服侍皇帝睡了之后就离开了。

子时初，春曦殿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地敲开了永乐宫的门：“贵妃娘娘，不好了，陛下他突然昏死过去了。”

“慌什么？”高蓉穿戴完整地走了出来，“陛下最近身体抱恙，时常发生，本宫先去看看。”

她身后，贴身女使长灵却没有跟上，在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簇拥着贵妃起架后，她飞快地朝东边的神武门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