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走了吗？”见三人起身，杨玉书说了一句，语气明明是上扬的，然而又好像夹杂着了点儿莫名的落寞。

江水涌上江滩，江声如潮，淘尽泥沙。

是时候该说清楚了。若杨玉书实在不愿，他们也只能另寻他法。

白栩掸掉衣袖上的细沙：“刀剑无眼，此去袭击玉瑶山庄，奔雷帮定然会有伤亡，风平浪静的日子定然也会被打破。杨帮主上任以来，奔雷帮也从未有这般冒进的举动，在杨帮主看来，此举无异于一场以卵击石的豪赌。”

他目光深邃如深潭，望向杨玉书，道：“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倒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你不愿，我们不会逼你。”

杨玉书有些怔忪。

随后，他将手里的牌撂下，也站起身来。他似乎以目光送三人离开。

白栩经过他身边，行了一礼：“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哼，拍马屁吗？”杨玉书翻个白眼，别过头去。

白栩认真道：“虽然白某平日里确实有些卑鄙，但从不戏弄人的感情。虽相识甚短，但杨帮主，是真正的赤诚之人。”

杨玉书愣了愣。白栩说完这句话便转头走了。有些道别并不用明说。

此时，叶蒲蹦跳着过来，拍了拍杨玉书的肩膀，后者被拍得身子一晃。

叶蒲笑嘻嘻的，咧出一口白牙：“虽然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但是，我们是朋友啦。”

“谁跟你们是朋友，这又是你们的计策么。”杨玉书咬咬牙，呸了一声，“小爷我从不吃煽情这一套。”

“我也从不骗人感情。”叶蒲做个鬼脸，那鬼脸依旧是笑眼。

他走之后，慕云舒来到了杨玉书身前。她静静打量他，一时间没有开口。

“云姑娘，你也要像他们……”杨玉书话未说完。

“你平日很孤独么？”慕云舒侧头，问道。

空旷江边的石亭，堆放杂物的木箱，那木箱里的东西几乎全是为了打发时间，各种各样的雀牌和叶子牌、翻卷边了的书和画册，还有——柱子上凌乱的划痕和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

此前她被囚于山洞之时，便经常在石壁上刻乱七八糟的字。

杨玉书没有回答。可这份沉默就已经是答案。

“孤独时，可练内功。心无杂念会好很多。”慕云舒淡声道。

三年被囚，不见天日，有时实在孤独了，她便修习内功，捱过一些时日。

裙摆轻扬，她也结束了与他的道别。

杨玉书回过神来时，已经只能看到那三人的背影。

在风声与浪声中，他看着那三人渐行渐远。

跟他们打牌的时间过得着实是有些快，而且……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三个怪人，却还真是有些好玩。

“你没有仇，可奔雷帮呢？”耳边蓦地又回响起白栩这句话。

奔雷帮跟慕天奇自然是有仇的，若能与他们联手也许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是这场豪赌，真的能赢吗？

他无意识地拧了两下衣摆。心念电转，终于，一股莫名的冲动终究是战胜了他的优柔寡断。

“等等！”他喊道。

三人闻声回头。

杨玉书扛起了他的大刀：“我答应你们。”

“天天打牌，没事看看闲书晒晒太阳，这样的日子虽然惬意，但小爷我终归有些无聊。我不是孤独，我只是无聊！”

“况且，我们帮虽然人少，但都非混吃等死之辈，对付玉瑶山庄那些草包，岂不是跟割韭菜一样，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他神情轻狂，大步从亭子上下来，迎向烈烈江风。

“庸碌了这么久，也该闹出点动静了。”

白栩三人对视一眼，转了身。

沉寂的一瞬间，杨玉书也在等他们的反应。他不知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反悔会有什么反馈，也不知道那三个怪人会不会又不打算带他了。

江风呼啸而过，衣袍被风吹得鼓起。

慕云舒率先开口，明明是命令的语气，然而清澈的眸子里已附有信任。

——“那还不快跟上。”

杨玉书一喜，又看向剩下两人。

叶蒲朝他挥挥手：“若你能与我们一起，那可太好了！”

白栩没说话，朝杨玉书遥遥一笑。

杨玉书乐了，亦回之一笑。笑意浅淡，但已无需多言。

＊

武林大会的日子愈来愈近，他们着手谋划。

慕云舒和杨玉书配合了一番各自的刀剑，也练出了些默契。

她也告知了杨玉书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不叫云舒，而是叫慕云舒。若想要合作，真诚也是不可缺少的一步。

好在杨玉书选择了相信她并非弑母之人。

此次武林大会为上一任武林盟主之子，游鱼岛岛主所定，定在较为僻静的竹林别院。

慕天奇要出席武林大会，那么等他人到了之后，玉瑶山庄便群龙无首，届时奔雷帮的人再攻进去。

“那天，由我带着奔雷帮的人攻入玉瑶山庄。”白栩看向杨玉书，说道，“而杨帮主你，与慕姑娘和叶蒲一起去武林大会。不知你，放心将奔雷帮交于我么？”

“当然是放心的，只是，你为何不同我们一起前去？你一人可以吗？”杨玉书表情凝重，问。

“攻玉瑶山庄是以少敌多，我届时会使计策，争取减少奔雷帮的伤亡。而慕姑娘一人不能保证能打过慕天奇，需要有高手相助，所以你必须助她。我不会武，在那边反而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还加上我，以及叶家的独门兵器，浮蕊短针。”叶蒲举起手来，手掌中躺着一枚只有指甲盖长短的针，“此针采用的是极其高超的工艺，它细如毛发，却淬了竹叶青剧毒。”

三人一起联手，自然胜算就大了。

杨玉书又问：“为何我们不在他去的路上动手？”

“路上会打草惊蛇，将自己暴露无遗，若不能一击毙命，那以后就再无机会了。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安全的时候，你们，就在武林大会期间找机会。若我猜测不错的话，当日，公山连和慕天奇会发生争吵。若你们盯紧了，若他没有离席的时候，那你们就制造机会让他离席。”白栩说道。

“放心”，慕云舒点头，“到时自会机灵应对。”

她抬眼：“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以什么身份进去？”

武林大会能进去的只能是各大小门派的掌门人极其家眷，闲杂人等混进去的难度极大。

“身份？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然以奔雷帮帮主的身份堂堂正正进去。”杨玉书拍拍自己的胸膛。

慕云舒淡淡道：“那我便以你的夫人身份进去。”

杨玉书脸一红：“这可不行，江湖之人皆知小爷我未曾婚配，从哪冒出来一个夫人。”

“我都不介意？你为何介意？”她不解，眨了眨眼睛。

杨玉书继续摇头：“不妥不妥。”

“那云舒，你跟着我进去。”叶蒲摊开手，笑嘻嘻的，“我不介意，反正我进去的名号也不是我自己的。”

白栩将名帖递给他的动作一顿。

“你既是叶家的人，为何不以叶家的身份进去？”慕云舒转而问叶蒲。

“叶家……”叶蒲摇摇头，“说来话长咯。”

他将白栩递过来的名帖打开，上面写的却是百晓阁阁主。

白栩道：“前几日我飞鸽传书，要来了江晚楼的名帖，慕天奇并未见过江晚楼，叶蒲便用百晓阁阁主的身份进去。”

“百晓阁？”杨玉书蹭的一下站起来，“百晓阁阁主不是那江晚楼么。与人切磋我从无败绩，只有一次我败给了他。”

“是了，江晚楼。”叶蒲扯了扯他袖子以示安抚，“你……你先坐下。”

“你们既然认识江晚楼为何不找他相助？”杨玉书颇有些忿忿不平。

“百晓阁与玉瑶山庄无仇无怨，师出无名，并且，江晚楼此时应当在北边，赶不过来。”白栩缓缓道，又倏然望向杨玉书，嘴角挂上一笑，“况且，在白某看来，杨帮主功夫比他却是要好上许多。”

杨玉书一听这话，哼一声，老老实实坐下了。

“可武林大会那么多人，别人就都没见过江晚楼？”他坐下之后，没忘记问紧要的这一点。

白栩浅浅一笑：“你怎知你所见就一定是江晚楼真人？实不相瞒，他极擅易容，即使见过那样多的人，可他真容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杨玉书点头，没再问。

慕云舒也望过来，这些天，她从未过问白栩和叶蒲是从哪来的，只从暗器和叶这个姓氏猜出了叶蒲的身份，却没猜出白栩却是百晓阁中人。她有些讶然：“你是百晓阁中人？”

“是。”

“上次慕天奇生辰，还有这次，你都用的是百晓阁阁主的身份？”

“是，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白栩低眉，“叶蒲用这个身份进去，届时你跟着他进去便是。”

“那慕姑娘，就要当一日江晚楼夫人了。”杨玉书摸了摸下巴，“可惜，那江晚楼可是风流之人。”

“无所谓。”慕云舒毫不在意。她现在只想报仇，哪里想管那些有的没的。

百晓阁阁主夫人的身份既然能用，拿过来一用就是。

*

武林大会当日。

这日下了大雨。天边乌云密布，其间夹杂着闷闷的雷声。已经许久未下雨了，潮湿气息笼罩整片大地，地上飞蚁成群。

雨水狠狠砸在竹叶上，噼里啪啦作响，似乎要把竹枝压弯。

众多马车在别院门口停下，随后，许多武林高手进入了别院。

磅礴大雨中，却有三人步行而来。

一青衣女子，头戴幕篱，傲然执剑；一绿衣少年，模样秀气，腰间悬着一个匣子；一灰衣青年，叼着根草，神情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