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酒馆。三人坐在酒馆的小角落，此处隐蔽又清净。
慕云舒自顾自叫了几坛陈年花雕。她仰头，将其中一坛饮尽，酒淌过她白皙尖削的下巴，她毫不在意地抹去。
她眼神望向远处，在想些什么。今日才从别人听闻那些往事，她需要一点时间。
叶蒲又点了好些小菜，馋如他，走哪都想尝尝吃食。
菜呈上来，都是些下酒菜，他眼睛一亮：“你们快尝尝。”
“没有胃口。”慕云舒垂眼，又拎起一坛酒。
“我不饿。”白栩懒洋洋托着腮。
叶蒲斟了杯酒，风卷残云般将几碟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他回过神来，慕云舒竟还要喝，他愣愣的，心想，自己这么点酒还需这么多菜就着，她酒量竟那般好。
“云舒，你少喝点，这酒好喝是好喝，但是伤身啊。”再看着慕云舒又要再开一坛时，叶蒲终是开口阻止。
“我还未醉。”
白栩看向她。她视线依旧清明。
可是，借酒浇愁却仍旧情醒，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既没醉，那便更不要喝了，”白栩叩了叩桌子道，“醉了的话，又该如何商量复仇之事？”
慕云舒手一顿，终是将那壶酒搁下。现在没有什么比复仇这件事更让她心切了。
“你有什么想法？”她看向他。
“十日后。”
“十日之后？”叶蒲算了算日子，“那不是武林大会吗？”
“是。”白栩点头，“武林大会人是为了推选武林盟主，有野心的定然不止慕天奇这一人，可向来只有门派掌门人才能任武林盟主之位，而以如今玉瑶山庄的势头，慕天奇他是最容易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的。”
大阆这片土地上江湖门派众多，最大的门派有三个，分别是无双门、玉瑶山庄、游鱼岛，除了这三个之外，江湖上还有其他几个稍小的门派，如百晓阁、叶家，天啸堂，奔雷帮。再往后，就是些名不见经传的门派了。
这些门派中，百晓阁是精于搜集情报的小组织，叶家精于暗器，天啸堂则向来不愿意过问江湖纷争，至于游鱼岛，上一任武林盟主便是刚刚过世的老岛主，众人也不太会继续推选岛上人……玉瑶山庄却规模宏大，蒸蒸日上。
更何况，慕天奇向来演得一场好戏，声望很大。仔细算来，倒真只有慕天奇一人合适了。
“要杀慕天奇，不好攻入玉瑶山庄，那便只能从武林大会这日下手。”
叶蒲沉思了一下：“可慕天奇真成了武林盟主，不就更难杀了？”
白栩笑笑，话锋突然一转，转到了白日所见的公山连身上：“你真当公山连想杀慕天奇只是为了司柔？司柔三年前就死了，为何现在动手？”
——“因为他无双门，也看上了这武林盟主之位。”慕云舒缓缓道。
叶蒲恍然大悟。随后，他又说道：“可公山连已隐退多年，世人早就认为他无意于此位。”
“若他真心不想过问江湖事，又怎么会亲自面见试炼魁首，又怎么会不传位下去。”白栩慢悠悠地喝了口冷茶，“这江湖上的事，可没有那样简单。”
“至于他说他打不过慕天奇，”慕云舒想到了公山连的话，沉吟道，“更是不一定了。看他精气神，丝毫不像七十岁的老头。”
白栩点了点头。
“是了，不愿派自己的人动手折损名声，故而找了我们。他公山连，名声和地位都要，还真是贪心。”
叶蒲：“竟然如此。可公山连不怕我们将他给供出去？”
“他在江湖上什么份量，我们又是什么份量。他如今便德高望重，若成了武林盟主，我们更是什么都不算了。”
三人将形势一一分析。讨论着讨论着，总会再次陷入沉。
杀慕天奇委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且不论怎样，都有一个难题横在他们面前——他们，真的杀得了慕天奇吗？
而且说到底，他们仨真正厉害的只有慕云舒，叶蒲的功夫，撑死也只能算江湖中人的平均水平。
白栩垂眸沉思，良久，他问道：“慕姑娘，以你的功力，你估计要加多少人你才能打赢慕天奇？”
慕云舒闻言，一怔：“不知，我剑法为他所授，少时痴迷于练武，搜罗了那好些武林秘籍，与剑法融合在一处，是以旁人看不出我的剑法是哪一门派。
“而且，娘说我极有天分，三年前那一天……我被下了软骨散才被擒住，所以，我不知若真与他对上，胜算几分。”
“你上次逃出山庄，能胜几人？”
“逃出来的那日我本就有伤在身，算不得数。”她摇了摇头，“只能与四人交手。”
白栩眸中闪过惊异。
身负重伤，“只”与四人。况且，那几人都是玉瑶山庄顶尖好手。
叶蒲惊讶地张大嘴：“你你你……”慕云舒似乎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强。
“上次试炼，你用了几成功力？”白栩又问。
“大抵四五成。”
“啊？”叶蒲眼睛溜圆。
白栩目光锐利，追问：“为何不多用几成？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一人可打他三人，我和叶蒲站在旁边看天都能赢。”
慕云舒沉默了。
她确实没尽全力，台下那样多的人，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她也没到为了那把剑就要死要活的程度。
而且。
她眸光一沉：“我怕杀人。”
那时候出的招说是杀招，其实都缓了几分剑势。
这厢轮到白栩和叶蒲沉默了。
细想一下，她被囚禁时才十三四岁，被囚期间也杀不得人，且最近才逃出来，自然从未沾染过鲜血。
叶蒲有些为难，可这话却不得不说：“那慕天奇……”
然而一听到这一名字，慕云舒的冷静顷刻不复存在。
她语气里掺了恨意：“他不是人，我自然不怕杀他！”
声音有些大，都惊醒了打瞌睡的小二。
那小二茫然四顾，看一眼更漏，连忙起身，朝着他们三人大喊：“你们那一桌，快走！我们打烊了！”
原来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个透彻，这酒馆空空荡荡，其他客人也走了个干净。
“好嘞，我们马上就走！”叶蒲喊了一嗓子。
慕云舒从愤恨情绪中抽离：“总之，慕天奇我杀定了。”
“那我就放心了。”白栩撂下茶杯，起身。
“走咯，寻一处客栈。”
三人走出酒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此地不甚繁华，客栈倒也容易寻得。
待到三人付了钱，要各自回房之际。白栩又想到了什么：“等等。”
他托着一盏烛灯，眸中烛光晃动，视线很是认真。
于是黑暗中，三人错落地站在楼梯拐角，脚步都停住。
“哎哟，白三你这又是哪一出啊，我都要困死了……”叶蒲打了个哈欠，脸都皱成一团。
“明日，我们要去找帮手。”
慕云舒抱着剑，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掀起眼皮看他。
确实，慕天奇身后还有玉瑶山庄，即使慕云舒武功远超出他们以为的那样，但若就他们三人，那也是不够的，还需有人帮忙抵挡、对付玉瑶山庄的人，不能让他们帮援慕天奇。
“我们该找谁呢？”叶蒲靠在柱子上，小鸡啄米一般，勉强地维持清醒。
看着是有三人，实际上便只有两人了。
“奔雷帮。”白栩道。
“已过了二十年，他们会为慕天奇害死的那个女人报仇吗？”慕云舒接话。
“他们不会为那个女人报仇，但奔雷帮走向衰退都拜慕天奇所赐。”
摇晃灯火下，他弯唇一笑：“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堵这一局了。赢了，再无挑衅压制，输了，那也不会更差了。”
“行，明日何时出发？”
“辰时，客栈外会合。”
慕云舒点点头，转身便踏上阶梯。摇曳烛光中，她身影清瘦，衣袂翩跹。
“慕姑娘留步。”白栩道。
她回眸，默然看向他。
烛火照亮他的俊秀眉眼，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颗黑色药丸。
“这是解酒的药丸，服了明日便不会头疼。”
慕云舒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接过。
“多谢。”
*
奔雷帮离无双门在一个城内，并不远，只是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
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江边。江声涛声似奔雷，故而得名。
三人循着江走，见到一巨石，上面雕着龙飞凤舞、狂放不羁的三个大字“奔雷帮”，便知是此处无误了。
他们递交了拜帖，结果应当负责通报的那人却摆了摆手。
“帮主就在江边，你们直接去寻他便是。”
三人对视一眼。
竟这般容易？
于是三人继续顺着江走。江水滚滚，翻涌的浪声一阵一阵传入耳朵里，喧嚣而壮阔。
“看，那是他们奔雷帮的人在练功！”叶蒲看到了一群身着灰衣的弟子。
白栩和慕云舒看过去，下一瞬，他们对视一眼。
监督众弟子练功的几人太眼熟了。
一个膘肥体壮的壮汉，一个瘦高个，一个胖矮个。
“这……”
“完了。”叶蒲摊手。
“你们还记得他们三被踹下擂台的狼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