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遥山庄。

庄主慕天奇邀请江湖市井各路人士齐聚一堂，在庄中宴饮。

慕天奇在武林中还有些分量，武林中不少隐士、大侠都给了面子，因此宴席好不热闹。

人头涌动，呼喊吆喝声更是高亢。平日里供庄中弟子切磋的擂台了表演技艺的舞台。上面身姿婀娜的舞女正翩翩起舞。

这个宴会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生日宴会，然而实际上却是武林人士们结交的好地方，总有些人心怀鬼胎地想笼络人心，也总有人浑身都充斥着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傲气。

是以成群成群的人呼朋引伴，大声谈论。

角落里的两人，实在违和。

“白三，我觉得这慕天奇可不是单纯地想过生日啊。”一青衣男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伏在桌上去够中间摆着的那壶酒。

“瞎子都能看出来。”白衣男子慢条斯理地剥虾，姿态优雅。那身白衣分明料子粗糙，穿在他身上却显出了几分矜贵。

他边优雅地剥虾，边说：“把那盘桂花糕递过来一下。”

青衣男子于是用自己油乎乎的手去端那盘桂花糕，还抓了两块扔自己嘴里，狼吞虎咽的模样像是几天不曾吃过饱饭。

“以寿诞之名，聚集天下侠士，定是想当新的武林盟主了。”被称作白三的白衣男子把虾递到自己嘴里，慵懒地眯起了眼睛。

因他这句话，青衣男子一愣，手一松，鸡腿就掉了。

不偏不倚，掉在了白三洁白如新的衣衫上——他大名是白栩，小字白三，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唤他白三。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鸡腿滚落，白衣上只留下一个油迹。

“对不住对不住，白三我不是故意的！”青衣男子慌乱地用手去擦拭，结果又在那白衣上烙上了泛着油光的两个掌印。

“……拿开你的蹄子。”白栩懒懒地掀起眼皮，拍开青衣男子的手，利落地将脏了的衣料撕下，然后慢悠悠地拈了块糕点吃。

“要不是慕天奇这个老头子多次递请柬，江晚楼又不知道上哪去了，我都懒得来这个地方，所有人顶着一副虚伪的嘴脸说些奉承话，半点意思也无。”白栩淡淡道。

“就是，不过这吃食倒是还不错。”青衣男子盯着新端上来的那一盘肥美的螃蟹，眼睛放出光彩，似乎都笑成了细缝。

“嗯。”白栩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叶莆，这些与你亲手做的相比，味道如何？”

青衣男子名叫叶莆，尤爱钻研吃食，精通烹饪之道，说得世俗些，就是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厨子。

“那自然远远不如，我是谁，我可是鼎鼎有名的叶大厨，他们这的吃食也只是勉强入我的眼！”叶莆来劲了，说话时腮帮子一股一股的，仍带稚气。

白栩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他无聊地靠在座椅上，困意上涌，眼皮逐渐耷拉下去，脑袋一歪，睡着了。

再睁眼时，管弦声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声鼓点。

慕天奇摸着胡子走到了台子中间。他身形瘦削，眼窝深陷，看面相便是聪明圆滑之人。

他朗声道：“各位武林豪杰今日能赏脸来慕某的生辰宴，实乃慕某之荣幸。今日为助兴，鄙人专程为各位准备了一场特别的演出。”

说完后，他抖抖袍子，离开了高台，挥手示意在场所有人看向悬崖之上。

玉遥山庄位于山腰上，台上正对着的是另一座山的陡崖。

这悬崖极其陡峭，倒如同古诗里那句“猿猱欲渡愁攀援”。

白栩抱臂，眼睛眯起——他看见了悬崖上挂着的一人。

可是，看那人模样，却又不能称之为人。那更像是一只兽，一般的人哪能上得了那个崖。

鼓声逐渐变得激昂，攀住崖壁的那人开始在崖壁上——跳舞，亦像是在耍某套拳法。

简直不可思议。

那人衣衫褴褛，就像是披了几块宽大的破布在身上，脚上趿着一双再破不过的鞋，头发散乱如鬼魅，看不清脸。

裸露在外的脚踝白皙瘦削，上面扣着沉重的锁链，脚踝皮肤已经被磨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即使戴着镣铐，那人身子却也不多晃一下，姿势干净又利落。

他伴着鼓点，在空中腾身，旋转，挥袖，动作流畅而有力，每次拂袖，都会发出破空的尖啸声。

当其身体离开悬崖，众人都会发出惊呼，为其捏一把汗。

然而，在下一瞬，那人足尖又会稳稳落在崖壁凸起的小块尖石或是夹缝中长出的枝条上。

“白三，那个人的功夫……我怎么觉得不输于慕天奇呢？”叶莆惊叹，手上还捏着一根螃蟹腿，“这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啊，脚上那链子可绑了有许多年了吧。”

“抛开其他不说，便说这轻功。如果说慕天奇的功夫是这，”他指了指精致碟子里一只小螃蟹，“那个人的功夫便在这。”他指又向旁白的一只大螃蟹。

“那么，”叶莆认真问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被慕天奇这样对待？”

白栩托腮，观察了半晌，见那人舞动时过于灵敏，腰身也过于纤细，缓缓开口：“她是女的。”

“啊？”叶莆瞪圆了眼睛，狠狠震惊了，震惊过后，手里的螃蟹也不啃了，他义愤填膺地开口，“为什么这慕天奇要对一个女子如此残忍？”

白栩的神态始终淡淡的，也不理叶蒲，只是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悬崖上带着镣铐跳舞的、尊严被踩在脚下的女子。

鼓点渐渐趋于平静，那人动作也逐渐变慢，夜风吹过，吹散了慕天奇的声音。

“此乃我玉瑶山庄的罪人，今日命其献演一曲，希望能让大家开怀片刻。”

白栩低头，浅酌了一口酒杯里的烈酒。

微凉的夜风将他的头发吹了起来，一直被墨发遮掩的左眼才露了出来。俊秀潋滟的眼眸边，从眼角蔓出了一张蜘蛛网模样的鲜红纹路，红如血。

＊

“献演”完的慕云舒，被一行人押送回去。

黑黝黝的山谷，脚步声打破寂静。

脚镣沉重，慕云舒拖着步子，因为方才一番动作脚后跟都磨出了血泡。

她冷静地观察。五个男弟子，看衣服都是庄中好手，太久没出来，他们的面孔她都很陌生，只能估算出嘴角长痦子那个是最年长的，应当是这几人中最厉害的。

“走快点！快点！”

她被推搡着走，借势佯装趔趄了几步，整个人颤颤巍巍的。

似乎弱不禁风的模样。

“嘁，就这么推两下就站不住了？她真有武功？”其中一人嘲讽。

痦子中年人接口：“你们可别小瞧这人，三年前便是她杀了她亲娘，咱们上一任谷主夫人……”

慕云舒垂着头，余光却仔细观察四周。这处地势隐蔽，声音也不容易传出去。

“要我说，咱庄主就是高看她了，一个娘们而已，用得着咱这么多哥们跟着？依我看两人就够了。”

“别废话了，感觉把她送回去，我还想喝几两酒呢。”

破烂的鞋踩在草地上，她默数着，准备行动。

下一秒，她身体陡然剧烈晃动。

“几位大哥，我我……心口疼……”她痛苦地弯腰，脚上镣铐发出一阵响声。

月光下，她凌乱头发露出的小半张脸已经白得如同鬼魅。

“忍着。”扣住她腕的手更使劲了。几人继续押着她往前走。

“我……我……”她呼吸骤然便得急促，上气不接下气。

紧接着，身子往下一倒，颓势太突然，拽她的人都没拽住，她整个人猛地倒在了地上。

慕云舒闭上了眼，再无声响。

“别给我装，赶紧起来。”长痦子的中年人怒喝，一脚踩在她胳膊上。

她却没反应。

五人中两人人蹲下身，探她的呼吸。

“糟、糟了！”

“她她她，好像没气了……”其中一人慌慌张张起身。

“这这这，”长痦子的中年弟子皱紧了眉，“快去喊人！邱夫人可专门叮嘱过，她只能受伤不能死。”

“是……”那人脚步声越来越远。

躺着地上的慕云舒屏住内息，这是母亲传授给她的功法，能隐藏自己的脉搏呼吸一炷香的时间。

胳膊好疼，但她无暇顾及，只在暗自思量。

很好，现在只剩四个人了。

“我们先给她搬回去。”中年人下令。

“好。”

两个跟在后面的弟子上去前，走向慕云舒。

一人蹲下，伸向她腋下。另一人往她腿那边走。

慕云舒屏息感知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如果她没估量错的话，以那人的身量，腰间佩剑的位置应当离她很近。

三。二。一。

“滋啦——”

脚镣一阵猛响，她骤然从地上暴起。衣衫划破凝滞空气，带起一阵风声。

她反手将那人腰间佩剑抽了出来，稳稳当当地握在手中。

那几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寒光一闪，她已经将剑一抛，剑尖落下，精准的切断了她腕间的草绳，落在地上。

“快！快拦住她！不能让她跑了。”

随着这道声音，中年人提着剑就刺向慕云舒——

离瞳孔只有一寸之际，她闪身躲过，连环旋身，躲开剩下那几人的剑尖，与此同时，脚一踢，将地上那柄剑踢到高空。

众人试图去抢，慕云舒却一个腾身，再次将那柄剑握在手中。脚上的镣铐实在影响她的轻功。

下一瞬，她猛地抬手，往下一劈！

脚镣被砍得剧烈晃动，但没断。

还挺结实。

见剩下四人的招式愈发凌厉，她发了狠，连着砍了七八下，铁链终于断了。

断开那一刻，她唇角骤然漾开一抹笑来。剑风凌厉，她周遭的空气都显得不安，发丝浮动在空气中，起起沉沉。

她视线凌厉，丝毫不惧。

有了剑，没了铁链，就算是四个人，照样能拼上一拼。慕云舒抬手迎击，出招干脆利落，力度狠辣。

太久没动武，有些生疏，但无妨，骨子里的动作几乎形成了记忆，她抬腿，将扑上来的一人给踢翻。

昨日受的伤不轻，即使已经服了凝心露，但是方才在崖上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今日都是大幅度动作 ，她一出剑，背部都会传来隐隐的痛。

得速战速决。

四个人一起上自然来势汹汹，剑刃纷杂，他们武功本就不弱，她使了七八成内力，灌入手上那柄剑，将人逼退。

她趁着四个人被逼退的一刹那，迅速转身，飞身疾奔。

“糟了！她跑了！”

“追！”

四人一番追逐，最后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一边是晦暗幽深的密林，一边是辉煌明亮的灯火。

“我们分头行动，我们去这边，你们俩，那边！快！”

四人再次分散。

黑暗树林中，慕云舒喘息着，侧身躲着一棵树后。

只有两个人了。这就好办多了。

“人呢？哪里去了？”那两人已经出现在她视线中。

“不知道……”

话没说完，慕云舒已经一人一个手刀，将那二人劈昏了。

两人软倒在地上，她看了一眼四周，靠近他们。

不敢多耽搁，她弯腰从那两人身上摸索，摸到了几块碎银，她揣进自己衣袖，又比较了一下这两人的武器，选了把稍微结实点的短剑。

接着，她把两人依次拖进低矮的灌木丛里，然后用枯枝草叶将人盖住。

藏得很隐蔽，应当没有人会发现。

“嘶……”她痛呼一声。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被藤上的刺割出血了。

痛觉突然都复苏一般，背上也传来火辣辣的痛。旧伤还未好透，方才又添了新伤。

她无瑕顾及，正要离开，下一秒又突然放轻放轻了动作。

糟糕。她听见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