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诺回到钱庄时，在钱庄入口看到了墨家的车马。

钱肃心算的很准，墨家应该刚到不久，大部队已经进入钱庄休憩，这会儿只有几名墨家和钱家弟子在门口对接马车数量。

墨家来自东雨，是世间最强的武修家族，主修剑法，全家上下几乎都是武痴。

这就导致，一旦遇到像钱家大宴这种非武道型的聚会，墨家人绝不可能准时到场，大部分时候迟到个半天都算来得早。

好在前段时间，墨家新家主上任，一改从前作风，励志更正全家武痴的离谱行为。不然以归林这次的情况，白诺还得想办法找人保护自己的安全。

白诺感慨地叹了口气，快步走近钱庄大门。

很快有钱家弟子看到他，伸手朝他打起招呼：“白诺师兄！”

“您回来啦？”钱家弟子小跑到他身前，应该是得到了钱肃心的通信，清晰地跟他指路道，“白诺师兄，家主正在议事堂等您，我带您过去吧。”

白诺朝他笑了笑，“不用了，你们继续忙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他没在这里多停留，钱肃心还待在归林里，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幻境，他需要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找墨家人进归林帮忙。

钱家议事堂在钱庄的正北方，与钱庄入口相对，建在一片葱茏的竹林内。白诺一路提速赶到议事堂门前，见到了守在门口的钱家弟子。

“白诺师兄。”两名钱家弟子看到他，侧开身子帮他打开议事堂大门。

白诺朝两人颔首示意，走进议事堂，还没绕开遮挡大堂的屏风，就听到里面争辩的声音。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肃心一人在归林里？！这也太危险了！阿文，我再派点人手进去吧。”

“不行，归林现在的情况尚不可知，万一派进去的人同样失联，只会给肃心添麻烦。”

“但我不放心啊，要不我去归林里看看？你们等白诺就行。”

“等等，哥，你别着急。进入幻境的人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肃心在幻境里，你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相信他吧。”

“相信？我当然相信！可我就怕肃心也像佑……算了，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我……”

“武叔，担心钱肃心是一回事儿，可您这话，多少有些伤文叔的心了吧？”

两人的争吵被第三人打断，议事堂里安静一瞬，懒散而轻佻的声音再次响起：“武叔还是冷静冷静吧，钱肃心都是要当家主的人了，迟早要独自面对各种危险。归林的问题只是开始，如果连这都处理不了，以后怎么服众管理钱家和湘山？也要像现在这样，靠着武叔救援吗？”

“……”钱武沉默了一会儿，无法反驳他的言论，“墨家主说的是，我关心则乱了。”

“您能明白就好，还请各位不要介意我插嘴钱家事。”懒洋洋的声音带上几分笑意，话音一转，“哟，可算把你等来了，再晚点我们都要直接去归林里救人了。”

白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半靠在扶椅上的妖艳男子，无奈回应道：“焚香。”

墨焚香撑着脸，弯起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他，“白诺，好久不见。”

白诺又看向议事堂里的其他人。钱文和钱武分别坐在两侧，两人身后跟坐着几位钱家长老。墨焚香坐在另一边，身后还站着一个背着重剑的魁梧青年，青年表情漠然，乍一看去有种凶神恶煞的赫人感，细看却能看出他在发呆。

这人的出现倒是有些出乎白诺的意料，在和其他人打完招呼后，白诺坐到墨焚香旁边的位置，看着重剑青年惊讶道：“无哀也来了？”

墨无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原本放空的眼神重新聚焦，垂头看向白诺，拱起双手，一板一眼木讷地说：“白诺师兄好。”

墨焚香抬了抬下巴，“没想到吧？拽这小子出门可费了我不少力气。”

“真是辛苦你了。”白诺失笑，跟着调侃了一句，转头看向钱文，神色严肃起来，“钱文叔，肃心传来的消息您都和大家说了吗？”

钱文自白诺进来后就一直盯着他看，确认他身上没有伤口后，才暗暗松口气，点头道：“已经说了。白诺，你能确定那是多重幻境吗？”

“确定。”白诺郑重地点点头，“但这个幻阵很复杂，我不能确定具体有几重幻境。”

钱文摩挲了下座椅扶手，“多重幻境……”他渐渐皱起眉头，“阵法型的多重幻境很难布置。据我所知，能布下这种大型幻阵的，应该只有顾家那几个顶尖修士……大长老，您知道有谁可以短时间内布下这么庞大的幻阵吗？”

钱文身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摸着胡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算是顾家那几个老家伙，布置这种类型的幻阵也要耗费很长时间，我们没道理一直没发现。”

其他几位长老也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后，墨焚香打了个呵欠，换了个坐姿翘起腿，慢条斯理道：“既然幻阵在归林里，有没有可能不是人布置的？”

他抬手勾了勾落在胸前的头发，“如果是阴魂布阵，不管布阵时间花了多久，只要不让幻阵发动，我们就很难发现异常吧？”

“……有道理。”白诺琢磨了一下，“是阴魂的话，确实容易避人耳目。”

“阴魂……”钱文想到什么，“莫非是她？”

众人目光顿时朝他看去。钱家大长老很快反应过来，恍然道：“您是说那只妖怪？据说当年她死在了湘山，若是她化成阴魂，很有可能是她布置的幻阵。”

钱文朝大长老点了点头，看向墨焚香和白诺，解释道：“你们应该没听说过这只妖怪，她是百年战争时出现的狐妖——战时五十年左右，我们与妖族之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妖族攻不下我们，我们也赶不走他们。”

“所以，妖族开始减少与我们的正面争斗，转而用其他方式对付我们，制造幻境就是他们选择的方法之一。”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战时六十八年，妖族内出现了一只非常擅长幻法的狐妖，她的幻法出神入化，只要她不想，几乎没人能从她制造的幻境中逃离。但这狐妖只在战场上待了两年，之后便杳无踪迹。”

“她出现的时间太短，我们没有关于她的详细信息，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钱文仔细地回想了一遍，遗憾地摇了摇头，“人族的寿命与妖族相比实在太短。现在距离那时已经过了五十多年，就算是我，五十年前也才刚出生，知道这些也是因为身边有长辈谈论过她。”

一旁的大长老开口道：“我和三弟倒是见过她，只不过那狐妖每次出现都是在自己的幻境里，我们见到的是她本人还是她的替身也不得而知。”

墨焚香挑了挑眉，“听起来是很厉害的妖怪。”他提出疑问，“连真身都确认不了，那她是怎么死的？”

大长老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是被某个不知名的修士杀了。那时的战势变幻莫测，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第二天还能活着。我们只知道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湘山附近，所以推测她死在了湘山。”

毕竟，以那时两族的战况来看，狐妖若是还活着，没理由不继续进攻人族。

白诺摸了摸下巴，认可这个推测，提出新的疑问：“可如果是她，她为什么现在才升起幻阵？她的目的是什么？”

就像钱文说的那样，现在是战后二十一年，距离狐妖死亡已经过了五十年，什么样的执念要拖这么久，等到五十年后才把幻阵升起来？

总不可能是她花了五十年来布置这个幻阵吧？

而且，依据白竹调查后传过来的消息，白竹所经历的幻境都在抢夺钱佑安的剑穗，钱佑安的剑穗和狐妖有什么关系？难道五年前，钱佑安修习邪术与她有关？

白诺暗暗皱眉，剑穗的事不能明说，现在的疑问只能等深入调查后再解答了。

他提出来的问题无人能回答，钱文敛眉思索了很久，还是摇头叹了口气，“能布置这种幻阵的阴魂，我想不出还有谁。”

“那就先当是她吧。”墨焚香敲了敲扶手，“其他可能，可以等想起来再说。”

“是那狐妖的话，这幻阵恐怕只能等顾家人破解了。”钱家三长老的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是想起曾经进入狐妖幻境的经历，惊惧道，“你们没经历过她的幻境，不知道有多可怕……家主，必须让顾家立刻过来……最好让顾明亲自过来！”

“请顾家帮忙是肯定的，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大长老按了按三长老的肩膀，冷静地说，“那狐妖最擅长用幻境操控人的情绪，进入幻境之人非死即疯，时间拖得越久，困在幻境里的弟子越危险。家主，我和三弟有面对她的经验，不然让我们去归林里会会她？”

“大长老年岁已高，不适合再面危险。”钱武摇了摇头，“三长老心有惧怕，更不适合面对幻境。两位长老都不可去。”

他站起身朝钱文拱手，“阿文，还是我去吧，我有对付幻境的经验。”

没等钱文开口，墨焚香先一步轻笑出声，打断道：“怎么开始争论谁去对付幻境了？我们不是在讨论是谁布置的幻阵吗？各位可别跑偏了题。”

众人皆是一愣，钱武转头看向墨焚香，见他没骨头似的靠着座椅，一点不急的样子，忍不住微恼道：“墨家主，现在还有很多人被困在幻境里，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怎么能算风凉话呢？我是在提醒各位，目前情况尚不明确，进入幻境的人越少越好。”墨焚香并不在意钱武表达出的不满，悠闲地撑起脑袋，意有所指地反问，“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达成的共识吧，怎么你们都上赶着进入幻境呢？”

这话说的没错，从一开始只让钱肃心和白诺进入归林探查情况，就是为了避免更多人被困入幻境。要是现在再派人进去，能不能解决问题不知道，反而容易添麻烦。

钱武被点醒，恼怒的气焰被扑灭，又还是看不惯墨焚香的态度，只好质问道：“那墨家主打算怎么办？”

墨焚香惊讶地张了张嘴，“什么怎么办？不是早就决定让白诺去吗？”

白诺被他叫到名字，思绪从狐妖和钱佑安的关系上转过来，察觉到他在说什么后，无奈地叹口气，“你还真会给我扣帽子。”

“我说的不对吗？”墨焚香故作疑惑，理所当然地摊开手，“从确定是阴魂布阵的时候，人选就决定了吧？这里难道有比你更擅长对付阴魂的人吗？”

确实如此。如果是在百年战争、狐妖还未死前，想要破除她的幻阵，或许只能靠同等级的阵修。可现在的狐妖已经不是狐妖，而是阴魂，对付阴魂，没有谁比白家更擅长。

毕竟，破解阵法的方式无非两种，其一是找到并破坏阵眼，其二是让布阵者主动放弃阵法。

换句话说，只要能找到布阵者，就有办法直接破除幻阵。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白诺也没必要推辞，颔首道：“如果真是阴魂布阵，我确实有办法直接找到布阵者，只不过需要时间。”

这比干等顾家人来靠谱得多，钱文没有怀疑他的能力，询问道：“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白诺摇了摇头，“您留在这里继续主持大局就好。”他看向墨焚香，点名吩咐，“焚香，我需要你随我进入幻境，保护我的安全。”

墨焚香坐正身子，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我随你去。”

“只用这样？”钱武皱眉，不放心地追问，“白诺，你确定你们两个人就能解决问题？”

白诺明白钱武的顾虑，实话实说地否认道：“抱歉，钱武叔。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全力寻找布阵者，也会努力救出被困的人。”

钱文叹了口气，“足够了。明明是我们钱家的事，最后却要麻烦你们。”

“钱文叔不用介意，这就叫各司其职，各善其事。”白诺适当地开了个玩笑，“况且，归林本来就不只是钱家的归林，我们都需要对它负责。”

安排好后续的工作，白诺这才有空询问顾家的情况：“钱文叔，顾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提到这个，钱文不由苦恼起来，“下午联系到他们了，说是至少还有两天。”

“两天？”白诺一惊，“怎么会这么久？”

“他们也遇到了麻烦。”钱文苦笑一声，“似乎是在来的路上误入了秘境，一半人被困在里面，耽误了行程。”

这么不巧……白诺忧虑地蹙起眉，“既然如此，我还是快点动身吧。”

他站起身朝众人拱手，带着墨焚香和墨无哀离开议事堂。

从议事堂里出来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算时间应该将近亥时。白诺望着天色想到待在归林里的白竹和钱肃心，有些担心两人的安危。

墨焚香跟在他身后，等快走到制符楼时，朝墨无哀招了招手，“石头。”

墨无哀应声抬头，走到自家家主身边，冷漠又老实地回应道：“师兄，我不叫石头。”

“嗯嗯。”墨焚香随口一应，没理他的控诉，“你先回去吧，知道房间在哪吗？”

“知道。”墨无哀点头，也没多问，转身离开。

白诺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失笑：“无哀还真是一如既往。”

“一直这德行。”墨焚香耸了耸肩，“你师弟呢？这次就你一个人来？”

修道世家聚会，各家族通常会派两名在家族里叫得上号的弟子领队参加，算是彰显家族门面，也是对其他修道世家的尊重。

白诺摇头，“他还在外面，等手上的任务做完再过来。”

墨焚香睨了他一眼，“是么，”他抱起双手，趁着周围没人，压低声问：“白诺，关于归林里的幻境，你还有事没告诉我们吧？”

白诺一愣，疾走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想到墨焚香如此敏锐，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后者的神情，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从我们确认是狐妖作祟之后，你一直心不在焉的。”见他这个反应，墨焚香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放在以前讨论这种要事的时候，你可是听的最认真的一个，从来不开小差哦。”

“……这是什么说法？”白诺扶额，也没想隐瞒，承认道：“确实有事没说，不过……这里不方便谈论这个。”

钱肃心特意嘱咐过，钱佑安剑穗之事，不能让任何一个钱家人知道。

他们现在还在钱庄里，人多眼杂，真要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指不定会隔墙有耳。

不能冒这个险。

墨焚香了然，揭过这个话题，朝钱庄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就走吧。”

两人朝着归林出发，没曾想刚走到钱庄大门口，就听身后一阵惊呼，一个身影迅速从两人身边窜了出去，伴随着一阵呐喊：

“拦住她！快拦住她！”

他们闻声回头，见几名钱家弟子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跟着那个身影冲出钱庄大门。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墨焚香和白诺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这会儿看到后面还跟着几个跟不上的钱家弟子，白诺才来得及拦下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被拦下的人认出了白诺和墨焚香，慌忙行了个礼，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喊道：“白诺师兄，墨家主……”

白诺看到他身上带着血，明显受了伤，便用治疗术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温声安抚道：“别怕，是不方便说吗？刚刚过去的是谁？”

钱家弟子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不，只是……”他好像不知道怎么组织言语，想了半天，只能顺着白诺的问题回答道：“刚刚跑出去的是梓梓师妹。大约在两刻钟前，梓梓师妹不知为何一直吵着要去归林，发现我们一直阻拦后，突然疯了一样攻击我们！”

他面露惊恐，嘴唇止不住发抖，“好多人都被她打伤了！没人拦得住她！她、她就像入魔了一样，谁都不认识，嘴里一直念着要来不及了，就像有人在勾她的魂！”

梓梓师妹？白诺一怔，“等等，你是在说钱梓梓？”

钱家弟子疯狂点头，“对！”

“我记得钱梓梓没有入道，”墨焚香点出异样，“她怎么能打伤你们？”

钱梓梓是钱文的小女儿，今年快满十一岁，马上就要错过人族入道修习的最适年纪。

也许是老来得子，钱文对钱梓梓极其爱护。原本钱梓梓六岁时就该入道，可那年钱佑安出事，许是觉得钱梓梓与钱佑安性格相似，钱文害怕她走上钱佑安的错路，于是一改从前态度，开始禁止钱梓梓接触有关修道的任何事，至今不允许她入道修习。

很莫名其妙，很无厘头，可没人能说服钱文，甚至连钱肃心也默许了这件事。

“梓梓师妹确实没有入道……”钱家弟子苦着脸，看上去同样满腹疑惑，“可师妹她确实打伤了很多人！而且白诺师兄，墨家主，你们也看到了吧？刚刚梓梓师妹离开的速度！那根本不可能是未修道之人能拥有的速度！所以我们才怀疑梓梓师妹入了魔！”

确实如此，钱梓梓离开的速度太快，就连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白诺敛眉，问：“你们联系钱文家主了吗？”

钱家弟子点了点头，“在我们拦不住梓梓师妹时就联系了，家主正从议事堂那边赶过来！”

看来是在他们离开议事堂后，钱梓梓才彻底失控的。

白诺见弟子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便收回灵力直起身，脸色有些凝重。

归林，又是归林。

这件事也与归林里的幻境有关吗？可这是在钱庄，归林的幻境怎么会影响到钱梓梓？

难道和钱佑安的剑穗有关？

“你们有在钱梓梓身上留下追踪符吗？”墨焚香看了眼钱庄门外，转口问道。

“有的！”钱家弟子赶忙应声，“梓梓师妹身上一直都有定位符，方便家主和肃心师兄能随时找到她！”

墨焚香收回视线，抱起手认命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任务又多了一项。”

白诺明白他的意思，去追钱梓梓的人在钱庄内都追不上她，恐怕也没办法在她进入归林前拦住她。

他们现在不仅要找狐妖，还要先找到钱梓梓，确保她的安全。

白诺没再耽误时间，抬手结术联系钱文，迅速道：“我先跟钱文叔说一声，叫他不要着急，我们去追。”

墨焚香颔首，跟钱家弟子要了能定位到钱梓梓的符印，想了想，跟着联络了墨无哀，“我让石头跟我们一起去，”他摸了摸腰间挂着的三枚铃铛，“到时候叫他把钱梓梓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