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不到四十分钟，孟珒璘仿佛看尽了人生的悲凉。令人无奈的人世间。

即使离开了那么久，他想想感觉后忧。

那个涉世未深的女生……

尽管他面上没说什么，但那只是面上客套，换做谁都会觉得这不合理吧。

他不是个冷漠的人，他真心替那个女生感觉不值。

可就像孟勤浚说的，她下来又能干什么呢？

年龄不够，不能去打工，在家里待着也不大妥当。在这个连大学生都难找工作的时代，她下来了，又该何去何从呢？

……

地方离六中没有很远，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他从西边来，路过学校里的那一片小树林。

……

顺着正门口往西拐，旁边的树林子外还有碎掉的桂花瓣。

现在还没出十月份，桂花没有开败，可香气也不及开学时的浓郁。

“干什么呢？！你们干什么呢？！”林子里刚才还安安静静的，现在响起了几位中年男性气急败坏的声音。

其中有一个声音因为认识而被孟珒璘无限放大。

是郝主任。

树林子对面是初三的教学楼，这涉及到初一生的事还得让郝主任去干涉。

他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站住了脚根。

树林子里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孟珒璘的余光瞥见，初三的主任手拧着一个男生的耳朵提溜出去。

男生往前一趔趄，差点摔地上。

“你个死东西！”主任咬牙切齿地说，带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

后面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和她旁边脸上阴云密布的郝主任。

孟珒璘顿了一下，瞬间懂了什么事。

“诶？小孟！”郝主任大老远看见他，朝他招呼道。

他脚下好像让油漆路磕了一下，想走但走不动。

他转身，向郝主任走去。

“各位主任好啊。”微笑，然后问候。

郝主任介绍起身边的中年人。

“小孟，这是初三的年级主任，黎主任。”

“啊，”孟珒璘称呼道，“黎主任好。”

对方点点头：“你好。”

“这个学生，是你们年级里的。二位联系一下她的班主任，尽快做好思想和心理工作。学校将给予两位学生处分，且通报批评。”他指向旁边一声不吭的女生。

说罢，扯着男生的衣领拽向初三的教学楼门口。

“年纪轻轻不学好？！”又是一声痛斥。

两位老师走在前面，女生背着手，跟在后面。

这姿态，完全一副已知错且后悔的样子。

“你几班的？”郝主任在前面语气低沉地问。

“呃……七班的。”

孟珒璘心头一震。贺琼宇，他们班有出息了，也不知道那孩子能接受得了吗。

“班主任叫什么？”郝主任继续问。

“叫……叫……贺琼宇。”

“我来联系他吧，正好前几天找过他。”孟珒璘见郝主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贺琼宇的微信。他与他没交情，从来没有联系过，于是孟珒璘主动提出联系。

对面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哥？我在盯晚自习呢。”贺琼宇压低了声音说。他那边好像在教室外的走廊，清静，且隐约可听见老师讲课的声音。孟珒璘一般不打电话，除非事情紧急。这一点贺琼宇是知道的。

“接一下学生，来级部。”孟珒璘平静地通知他。

“她不是回家了吗？”从贺琼宇疑惑的语气里可得出：此学生手段明了直接且极具风险，把诸位老师耍得窝火。

“贺老师，这是你们班的一位女同学，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应该在上课服的时间出现于学校的其他角落，甚至在做一些无法描述的不正经的勾搭。”郝主任义正辞严地描述整个过程。

贺琼宇站着半天没听出来她到底犯了什么，挣扎着问出来：“郝主任，您说的她的不正经的勾搭，具体是什么？”

这个确实该问，因为郝主任没讲明白，可正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去开口，所以才含含糊糊糊弄过去。

“这个……如果我说，她和那个初三的……抱着啃，你能理解什么意思吗？”

毕竟那情景不堪回首。

他实在不想回忆一遍他值班下来如何走上那条道，如何和初三主任看到不该看的影子以及进去后看到的实景。

太脏了。或者说这是小年轻们能接受的情趣吧，但是他年纪大了承受不了了。

“啊？！……”贺琼宇一听那几个形容强硬的动词，睁大眼睛，愣在原地，脸上上红。

这点反应郝主任尽收眼底。“你瞧瞧！你班主任这小青年听了都受不住！你班主任都没谈过呢！你谈什么？！”他指着贺琼宇，忍不住生气和那个女生说。

孟珒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抬头看向贺琼宇，眼神里无法掩藏的笑意。

他可没嘲笑他的心思，只是郝主任这番正经说出的话别有一番趣味。

虽说是三个人做思想心理教育工作，但实际是孟珒璘在寂静的角落充当小透明，心里渴望着今晚盯晚自习；郝主任训斥得激昂顿挫，时不时声音一下到达高点；贺琼宇双手无处安放，不说话的时候好像一起受骂了似的，偶尔插进去一两句还大多都在附和郝主任的话。

“我还真就挺好奇，你是怎么骗老师逃出来的？！”郝主任手指关节急促地敲打桌子，“说！”

“……向贺老师要电话给家里请假……贺老师就给开请假条。”小姑娘禁不住吓，一问全招了。

“你不是难受才回去的吗？”贺琼宇眼里的悲哀失望感觉要溢出来了。

“骗你的……对不起贺老师……其实我没给他们打电话。”小姑娘睁大眼和他对视，是对原谅和好的结果的渴求。

贺琼宇嘴唇轻颤，头一遭处理这种事情的他看上去要碎了。

“行了！”郝主任大手一挥，催促他们回班，“剩下的你们自己回班自己做打算，反正年级里要办的是让你受处分，通报批评，你是住宿的，取消本学期的住宿资格，回家反省两周。”

贺琼宇应了一声，带着小姑娘出了级部办公室的门。

郝主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叹了口气。

“你说现在这学生让人操不操心？”他无奈至极，向孟珒璘说。

沉思一两秒钟，孟珒璘开口：“确实。”

“刚才看小贺那样子，估计他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学生开口再谈吧？”他说，“看他刚才的样子。学生怎么能淘成这样？”他真心替贺琼宇感到难过，辛苦他第一次就处理这种事。

“贺老师他……唉，我跟他之前从没说过话，也不晓得他竟这么扛不住。”郝主任说。

孟珒璘心里重响了两下，原本这话他只是想示意贺琼宇的肩负。

“不是不是，他年纪小了，比我还小，然后之前没当过班主任，没处理过，也没有经验。”孟珒璘替贺琼宇维护道。

“你跟他关系很好吧？朋友？”郝主任猜测实则证实道。

孟珒璘点点头。

“小孟，你是明事理的，那我就直说了啊。”郝主任清清嗓子，“有些人，他干不了一些事那就是干不了，与他的性格、处理事的方式有关，而不是年龄和经历。”

“我没有说贺老师做不了班主任，而是说如果比起你来他确实做不了。论年龄，你比他大几个月顶了天了；论阅历，据我所知你之前也没有干过班主任，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可据这些看来，你的管理能力要比他强，一点。为什么？因为你的性格你能镇住学生。”

孟珒璘笑笑作迎合，依旧坚持：“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他很负责，很叫人踏实。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

上了楼层，贺琼宇和那个女生一路无话。

尽管已经清楚贺琼宇不会狠罚她，但她兢兢战战地跟着。她怕他是兔子型人格，平时惹惹没什么，一旦碰到底线了，整个人上蹿下跳真的很吓人。

她看到平时不扶楼梯扶手的他上楼梯时狠狠攥着扶手，好像要一点一点把自己拽上去。

生气时，下意识加大手里的动作。

完了完了。

“以后再有什么电话当着我面打，本想着你们家里人自己谈话我避开着点，现在看看没必要了。”贺琼宇开口道。

“嗯……”

“……以后，能不能跟我说实话？”他最后说。

女生没有立刻回答。

“说句话。”贺琼宇声音平静，就像平常忍着不和他们生气一样。

听到这女生一股酸感涌上心头。

“贺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去找那人，一开始就是我的问题……”她小声说。

“可是，有个事实，就是那个……啃，我是被强迫的，谁知道他当时非要把我拽里头去行畜生事呢？”

刚往班里走。到了门口，贺琼宇听她这话猛得回头。

“为什么不跟郝主任说？”他问她。

“我说了他听吗？和他说有什么用？”女生小声说。

“怎么不听？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和他说了或许能为你争一点好，”贺琼宇说，“想想这个学期取消的住宿资格，想想你家离学校的路有多远。”

女生低头不语，她心里厌恶的污水正在洗净。

“你能保证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

七班门里的同学看着门口那两个身影停了又离开，放心地继续开聊。

听完贺琼宇的说辞，郝主任想想说：“可惜那边没有监控，太黑了，学校也就没有装过，这是一个疏忽。”

他停下手里正在填的向上汇报的表。

“这个事不能全凭你自己说了算。”他说完拨通了黎主任电话。

贺琼宇看向旁边的孟珒璘，对方的神情好像在鼓励他去说实情。

不出十分钟，黎主任手提那个男生杀气满满地冲进来。

“你自己说！怎么回事？！”他推着男生的肩膀往前一用力，男生摔在女生面前。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他的早恋对象，满脸惊讶。

她就这么给他卖出去了？

她当时不是也没拒绝吗？事后不是也没生气吗？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当时行为有什么错。

“是真的吗？！”黎主任继续逼问。

他咬咬嘴唇。“不是。”他撒谎说。

办公室里安静。孟珒璘皱皱眉，看见旁边的贺琼宇。贺琼宇脸色苍白，心里异常激动。

女生睁大眼睛，不顾身边主任群群，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随后觉得不妥，可又恨得牙痒痒，拽着领子的手一甩，竟把男生甩出去一步。

“事后不承认，你算啥呀你？”她已经完全不在意在年级主任面前怎样放肆，极力压住情绪，眼里有水要落下。

就像贺老师在班门口说的那样，她不想这个学期每天在路上奔波四个小时，最后还落得个不良的名声。至少事实得摆在众人面前，她是被迫的。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男生这时彻底与她反目成仇。看着她投敌的怂劲，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嚼。

“好好说话！”黎主任喝道。

郝主任捂脸。

这时，那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响起了一段模糊的视频的声音。

好像是一男一女，女生惊慌失措的声音尤为明显。贺琼宇抬眼欲去看，可一片黑——孟珒璘用的防窥屏。

孟珒璘朝贺琼宇看去，嘴角掠过一抹笑，屏幕向他那边侧过去一点。

视频本身就是一片黑，有几处亮一点，像是在密密的小林子里偷拍的一样。

“我觉得看这位小姑娘的样子不像说谎……嗯，或许你可以说实话。”孟珒璘看着那位神情错愕的男生，缓缓地说。

男生再次咬咬嘴唇。“你把视频删了。你凭什么说那是我？”

黎主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孟珒璘和善地微笑，无半点恼怒。黑不隆咚的画面，实在看不出谁是谁。

“可我这也不是陈年老机，声音出来也不变质，是不是你自己不最清楚吗？快点解决了，该罚的罚，不要在办公室里闹，不好看。”

他一开始以为事情结束了，本打算私自删掉视频，可没想到没等打开相册就派上它的用场了。

“是，是我先弄的，不就是想听我这么说吗？我承认了，行吗？”男生败下阵来，最后仍不服气地承认。

“和她道歉。”许久没说话的郝主任指指女生对他说。

两个初三部的走了，郝主任对女生重新整理了一下对她的处罚。“还是通报批评，回家反省两周，然后回来取消一个星期的住宿资格。”

上楼以后，女生仍觉得一切都很虚幻。

他竟然……听她说的话。

“下不为例。”贺琼宇在她前面上台阶，在她前面说。

“嗯。”她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