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去了,傅奕秋近弱冠。
按理说,弱冠该赐字了,而赐字该是要父母来赐的。只不过傅奕秋情况特殊,但皇帝对他颇为器重,说待弱冠那日他给傅情赐一字。
此时已是寒雪季节,傅奕秋站在帐外,发带飘飞。
身后走来一人,是薛墨。
他道:“将军,您不回帐中?这天可真冷啊,小心冻着了。”
傅奕秋笑了笑,道:“我不打紧,你回去吧。听到你打喷嚏的声音了。”
薛墨咳了声:“我熬碗姜汤就好了。您要不要喝?”
傅奕秋淡声道:“你叫伙房给全军都熬上吧,冬天都难熬。而且保不准哪刻那军又偷袭。”
安华是好战之国,周边也有不少国家,打平了小国,此时就正和一大国对峙着。
与之相对的将军颇爱偷袭,且隐蔽性极高,有几次都将之得手。
皇帝很看重与这一国的战役。
不过这将军虽得了偷袭一道的真传,但明面上还是他们这方占上风,是以朝廷那里没有多过问。
傅奕秋看着远方,不紧抹了抹鼻子。
确实很冷啊。
他回了营中。
时过傍晚,薛墨忽然又走进营中,道:“公公来了。”
哪怕时间过了三年,傅奕秋听到这公公到来的消息时,脑子还是会恍惚一瞬。
毕竟是……一纸控了傅夏生死。
傅奕秋缓声道:“你让他进来,外面冷。”
薛墨点头应下。
却未等他出营去,那公公就先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口中念道:“急令啊将军!”
傅奕秋从未见过这公公有这么急的时候,心中也有些疑虑。
便是起身问道:“公公莫急。说说怎么了?”
公公叹了声,递来一纸书信———傅奕秋这才发现他没拿圣旨。他道:“将军自己看吧。”
傅奕秋接过了。
“大不幸。朕今日正于殿中批阅奏折,无暇顾及皇后。岂料于晚间,忽然有一贼人闯入殿中,呈一信上。”
“那信中说,皇后此时正在城外敌军营中,在三日内不割三城予他们,皇后将死。”
“朕大骇。遣人去问皇后之踪,得话来是于午间便不知所踪,但平日里皇后便常常出宫,竟无人起疑。”
“是以,朕唤刘公急寻将军,望将军能在二日中将皇后带回。将军今年虽不过弱冠,但朕甚信任。不过若皇后逝命,诸位亦不得好。”
傅奕秋攥着信的手几乎将纸捏穿。
即使时过境迁,人非当年,可他仍是体会到了当时傅夏被将军叫去做细作时的心境。
这是无可奈何,只能被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推向自己从不想的境地里。
公公注意到了傅奕秋有异的神色,叹声道:“将军也莫迁怒于我,我只是传了陛下的话而已。您应该知道的……陛下于皇后娘娘用情至深……”
傅奕秋缓缓将信放下,看向公公,道:“不。我不会违抗皇命,我应下。”
公公便点点头,道:“那便祝将军行事顺利。”
待公公走后,薛墨斟酌地同傅奕秋道:“您说……会不会是陛下关心则乱了?就一纸书信便如此……“
傅奕秋打断他,道:“陛下钟情皇后,却也不是草率的人。公公送信时间虽快,但不代表陛下没有已经找遍全城。”
“而且,”傅奕秋冲薛墨笑笑,“就算是陛下关心则乱,我就能违抗皇命了吗?”
薛墨年纪虽比他长,但在为人处事上却不见得比他成熟。
毕竟薛墨是自愿参军,立志保家卫国的,和他本质上就不同。
傅奕秋复又道:“薛墨,你先回去吧,走之前。”
薛墨去了。
如若说敌军真劫了皇后,那么也一定会想到皇帝会派人将皇后带回。是以这几日里营中一定倍加警惕,多加防备。
且是不能举兵强取的,皇后就下他们手上,要是惹急了先将皇后给杀了也不得知。所以只能一个人去。
但单身只影地闯军营,还要将一女子带出来,不仅只要看武学了,还要看八字强不强,命硬不硬。
皇帝给的期限是两日,那么今晚傅奕秋先粗略地看看敌军营的大致布局,明日再行动。
届时,再叫薛墨于不远处接应,他和皇后,能一起回去是好的。就算不能,他就算骨头烂了也要把皇后送回去。
帝王无虚言。
若是皇后不安,恐怕整个军营都逃不得。
傅奕秋熄了烛火。
次日深夜。
今日天相不好,寒风夹着细雪,让潜伏在敌军营外不远处观察的傅奕秋有些难捱。
他已经和薛墨交代好了,一旦发觉敌营有异样,就做好接应的准备。
傅奕秋缓缓呼出几口气,带着热气的白雾在寒风中格外明显。
他起了身。
哪怕前个时辰刚喝完一碗姜汤,身子还是暖不起来。
虽说下雪让傅奕秋十分难受,却也让这敌营里的人放松了警惕,一时之间让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傅奕秋勉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军营中可能是因为下雪火把不好用,是以营中极少火光,倒也让傅奕秋来去自如。
经过昨日几个时辰的观察,他基本确认了皇后在军营的东帐里。
忽然前面走来一队兵士,傅奕秋闪身躲在了一处地方后。
“唉,天这么冷还要巡营,真是累人……”
风雪茫茫,傅奕秋肩上已落了一层白雪。
他见巡营的人走了之后,略微动了动,将肩上的雪抖落,随后又动身走往皇后所在的营中。
可是越走,傅奕秋心中的疑虑就越重。
他走到现在,就只见着了一对巡营的兵士,整座军营是死气沉沉般的安静。
傅奕秋无声默念了几声,随后只身走进了东帐中。
没有人。
昏黄的火光摇曳。
傅奕秋退了一步。
几乎是下一瞬,他拔出锦华,猛地向后面刺去!
背后那人没反应过来,心口被刺,哇的吐出一口血。
果然,这将军武术不怎么样,在心计这一面却是无人能及!
他早就预料好了一切,挖好坑,坐等人跳进去。
在傅奕秋杀完这人后,军营里一扫先前的可怕的静,大批兵士越出来。
傅奕秋无暇顾及,到处寻找着皇后的身影,有人挡就杀。
锦华不知染上了多少血,他抬眸,看见了远在别处的将军———他身旁就是皇后。
傅奕秋一下到了他身侧,一挥剑,道:“将皇后交出!”
然而根本不需那将军出手,他周身就是多数兵士。
他唇边是淡淡的笑:“傅情,只身闯军营,或许只有你才可。你何不降?”
傅奕秋脸上染了不少血,他伸手一抹,道:“你就这么镇定?”
将军还未答话,却见傅奕秋一剑刺出残影,直直从他身侧将皇后带走。
那速度太快了。
将军脸都绿了,怒道:“放箭!”
哪怕情况危急,却也要记住“凤体不可犯”这一条,傅奕秋只急匆匆隔着袖子抓住了皇后的手。
傅奕秋看了看营外,估算着薛墨应当准备着接应了。
恰好此时两人已经近了营门口的位置,薛墨就在外面。
他见着傅奕秋和皇后,直直闯了进来。
傅奕秋将皇后交给他,郑重道:“你一定要将她安全带回皇宫!”
薛墨问道:“那您……?”
傅奕秋的锦华在月光的反射下更为透亮,却也显得上头的血艳红。
他笑了笑:“我能走就走吧。”
薛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极速地上下看了看他的身子,却怔愣了一瞬。
毕竟只是一个人,还要保护另一个人,又不是神,怎会毫发无伤。
傅奕秋身上有剑的划伤,也有箭穿过的伤口。
能坚持到这里……不是神也似神了。
薛墨几乎是下一瞬,提过傅奕秋的手,让他整个人靠着自己。
皇后不需他们说都自己跑的很远了,薛墨和傅奕秋就像在玩童年的两人三足游戏,怎么跑的快。
傅奕秋看了眼背后,又是满天的箭雨,对薛墨道:“你自己跑出去。”
薛墨迟疑道:“可……”
傅奕秋怒了,这是他第一次发火:“你出去!又不是演话本,纠缠什么!”
薛墨亦是看了眼后面,将他放在地上,疾步奔出了这敌营。
傅奕秋用锦华勉强支起了身子。
不管是躺着还是如何,在敌军面前都显得太狼狈。
将军忽然抬了抬手,所有的剑锋箭雨都停了,他走到傅奕秋面前,道:“安华皇帝败就败在有这么个皇后,被女人迷了心智。”
傅奕秋将血咽了回去,强撑着道:“所以?”
将军言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言简意赅:“你肯降?”
傅奕秋微不可察地笑了几声。
他一手撑着地面,提起锦华,划过咽喉。
他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就是死也不投敌。”
阿娘曾对他们三个说过:“我不求你们能有什么大作为,只要你们端正作风,不判国卖国。”
傅奕秋在提剑时,脑子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
往外流的血已凝固,甚至要结成冰。
细雪有化大雪的趋势,一丝一缕,掩埋住了傅奕秋半张白净的脸。
他本以为自己这短暂得连字都还没有的一生就这样去了,岂料天破晓时,祥云飘飞,圣阳照下。
他被天道证为可飞升。
待傅奕秋来尊主殿遇到面容慈祥的失往时,他正在给自己拟号。
他对于这些是没意见的,失往在给他拟完“昼池”后,又想起他刚及弱冠还没有字,便又慈祥地问道:“你想要什么字?或者我给你赐一个也可。”
傅奕秋沉默良久,而后道:“奕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