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天找补的话语并没有安慰到周家娘子。这枚银簪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
虽然平日里她与夫君周彦明很是恩爱，只是二人成亲十年有余，膝下一直无子。
周家娘子内心很不是滋味儿。
尽管她安慰自己周彦明没有变心，还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想银簪的由来。想起往日的恩爱日常，此时再看到这枚银簪都带上一丝酸涩的味道。
楚闻璟下巴微抬使了个眼色让林清殊把银簪收起来。
林清殊心领神会。她从周家娘子手上讨要回银簪时，不动声色的询问：“周彦明平日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
周家娘子面色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少年郎。
“比如，特别在意自己的外在，置办新衣服，出门会见什么人？然后会特地收拾一番再出门。”说完林清殊一边用白色手绢把银簪包裹住，一边悄悄打量周家娘子的神色。
毕竟一个男人如果在外寻花问柳，身为妻子日常相处中肯定会有所查觉。
周家娘子一时瞳孔震颤了一下，湿润的眼睫水光浮动。
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躺在木台架上的尸体。难道是她一直未曾孕育子嗣，周彦明当真有二心了？
“他，不久前确实刚刚置办了一套新的灰色短打衣衫。”
周家娘子此话一出，林清殊思绪转动。灰色短打衣衫……
死者周彦明在醉红楼酒缸里被打捞出来时穿的不就是灰色短打衣衫吗！
她默默地把眼神投递向一旁并未出声，面色沉稳的楚闻璟。
楚闻璟墨色瞳孔深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家娘子的神态，银簪一事对方属实是不知情。
狭长的凤眸向下睥睨，他看着尸体神色漠然，音色毫无波澜地对着周家娘子陈述：“尸体是在醉红楼的酒缸里发现的。打捞出来的时候尸体是被拦腰斩断分尸的。”
周家娘子安静的听着楚大人一字一句的述说，她惊得一只手捂嘴，尽管内心经过银簪一事慢慢弥漫上了一层隔阂。眼睛里的泪珠还是顺着面颊黯然滑落。
楚闻璟看了一眼周家娘子继续淡淡说道：“而死者的头颅却下落不明。”
周家娘子听到这里，眼睛里暗含惊惧和无助。她看向楚闻璟，想着对方口中的头颅视线又不自然地往伍天那看了一眼。
她突然想起刚刚这位皮肤黝黑的衙役曾说过周彦明的头颅是楚大人和林仵作从外面寻来的。
哭过的眼尾泛红，她吞咽了一下口水，艰难的说道：“头……哪里？”
周家娘子太过难以置信，话音一开口都带着颤抖。
本想问头颅是在哪里找到的，奈何语不成调。
所幸楚闻璟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周家娘子，给出了答案。
“尸体的头颅是在城北钱续东家老房子附近发现的。”
“钱续东？”周家娘子听完，错愕地抬头眼中还蕴含着泪花。
伍天怕她不认识，特意在一旁补充一句：“醉红楼的伙计，和周彦明经常一起出入赌坊。”
周家娘子回想起来似乎有些记忆，印象中是有那么一个人个子不高，身形略瘦。偶尔几次在周彦明休假的时候来寻过他。
因为和周彦明同在一家酒楼上工，她倒是听夫君提过那么几句。
她微微颔首：“好像有点印象。”
楚闻璟深邃的的眉眼注视着周家娘子：“你可知平素里二人关系如何？”
尽管钱续东已经说过二人关系尚可。仅凭一面之词难保他不会撒谎。
周家娘子思索了一会儿沉吟开口：“二人关系如何我也不是很了解，民妇只记得钱续东偶尔几次来家中相约我家夫君赌坊消遣。”
林清殊藏在袖腕里的手指轻轻摩挲手腕，赌坊……
伍天在一旁皱眉着急开口：“还有呢？”
周家娘子看了伍天一眼摇头：“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楚闻璟黑眸深沉夹带着一丝冷厉：“二人相见往来可有什么异样？”
周家娘子嘴角微抿，右手无意识地拉扯左边的袖摆。站在原地仔细回想了一下：“钱续东每次来家中都不曾久留。他们二人表面看起来倒是挺和睦的。”
随着周家娘子的述说，楚闻璟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感情和睦，无冤无仇。缘何死者周彦明的头颅会出现在钱续东家附近。
是掩人耳目，还是借刀杀人？
楚闻璟沉思过后对着周家娘子说道：“既已确定死者是周彦明，尸体今天就可以认领回去。”
“我会安排大理寺的衙役护送死者归家。”
楚闻璟认真地对着妇人一字一句道。
周家娘子嘴唇微张，语气吞吞吐吐的：“可是……凶手还没抓到。”
楚闻璟闻言眉头微蹙，他扭头视线紧盯着林清殊，嗓音沉稳地询问：“周彦明的尸格（尸单）是否有完整记录？”
林清殊神色清冷，毕恭毕敬的回答：“回楚大人，已详细记载。”
楚闻璟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回转看向周家娘子。
周家娘子只觉头顶传来一道深沉的目光，她堪堪抬头，视线平视，目光所及只看到男人嘴唇抿直，下颌骨线条凌厉，神情看起来有点严厉。
她复又低下头去。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周家娘子大可放心让周彦明入土为安，大理寺这里关于令夫君被害已做了详细的记录，不会影响案件调查。”
周家娘子听完语气凝噎，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
楚闻璟神色冷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一声吩咐下去：“伍天，送死者归家。”
“是，楚大人。”伍天抱拳退下，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一名衙役，两人中间抬着一个担架快速走进殓房内。
周彦明的尸体被分为三段，待重新摆好尸体归位后，便同周家娘子一同奔着家去了。
*
酉时。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挺拔男人踩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踏进一座青砖白墙的宅院。
外观古朴的门梁上并未悬挂任何牌匾，细看之下门簪上刻着“如意”二字。
男子绕过照壁，来到前厅。贴身小厮端着一盆净手的水伺候在一旁。
常顺默默看着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浸泡在水中仔细的揉搓。等到双手完全脱离水面的时候，莹白的手背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常顺见状递上一方巾帕给男人拭手，却在抬头时注意到男人衣襟前的脏污。
他惊叹道：“公子今日的衣服怎会如此？”
男人一身黑色锦衣，虽不明显，还是能看清胸前的衣襟上团了一团污渍。
常顺不明白一向干净整洁的公子，是怎么把衣服弄成这样的。
随即他担忧的询问，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楚闻璟。
“公子，是在办案的时候磕碰到哪里了？”
毕竟大理寺的活儿经常和穷凶恶极的人打交道，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楚闻璟平静地垂眸，面色冷淡：“不小心弄脏的。”
修长的手指解开衣襟，动作间黑色锦衣脱下，身上只着白色里衣。
常顺知道，公子这是准备沐浴了。一向干净整洁的楚闻璟归家之后必须要先沐浴再用膳。
常顺眼明手快地从楚闻璟手上接过外裳。
楚闻璟目光漫不经心地地往常顺胳膊处暼了一眼。
“丢了吧。”
说的是那件脏了的外裳。
常顺听完楚闻璟的吩咐，手上立马来回翻腾着衣服，口中惋惜地嘟囔着：“多好的衣服啊，也没开线也没破损的，洗洗还能穿呢。”
楚闻璟目光不为所动，楚府每个季度都会为府上的主子置办四套衣衫。
他在大理寺上值，大理寺有官服，长年累月下来，衣衫多到根本穿不完。
他自顾往前走，头也没回。
冷淡且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不要废话，水备好了？”
常顺漫不心经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清对方说得什么。注意力还在手上的黑色锦衣上。
他头也没抬，嘴上碎碎念：“扔了多可惜啊！哎…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样败啊，丢在外面还不如丢给我呢！”
霎时，楚闻璟脚步停在原地不动了，灵台闪现，脑海中一片清明。
楚闻璟回头，一张冷艳的脸如那天山之巅的雪莲，漆黑如墨的瞳孔直直地看向常顺。
“你说什么？”
常顺猛地抬头，楚闻璟美则美矣，不过他的美具有攻击性，此时一张冷艳的的脸上带着瑟然的冷意，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常顺莫名的有点畏惧。
他不确定的小声重复：“扔了怪可惜的？”
“还有。”
常顺五指抓紧衣衫，眼睛快速转动，故意拉长了一口气：“哎……”
后面的话他可不敢说了，说白了他就一个下人，毕竟违背主子的意愿还在妄议主子乃是大不敬。
本想耍滑过去，怎料一口气还没叹完，狭长的凤眸冷凝地往常顺的方向随意一暼。
常年审判犯人的威压感由内向外自然散发。
常顺梗着脖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嘴巴含糊不清地一骨碌秃噜完：“丢在外面还不如丢给我。”
常顺一脸欲哭无泪，公子太可怕了。
他就不信公子不顾及从小到大伺候他的情份要打卖他。
呜呜……
楚闻璟呆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常顺也不说话。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也没计较常顺的耍滑行为。
半响，浓密的睫毛一颤，幽深的瞳孔起了波澜。楚闻璟也没理会常顺转身往偏厅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自行处置。”
常顺抬头时，身形高大的男子最后一抹白色衣角消失在與洗室。
这倒是让常顺犯了难，这个“自行处置”是让他自行处置衣服，还是让他自行处置自己？
他双眼盯着手上此刻犹如烫手山芋的衣衫，急得抓耳挠腮。
*
晚间，栅栏围起马厩，廊前的柱子上点起两盏羊角灯，微风袭来，灯光昏昏暗暗的。
廊下一名老伯正在往马槽里放置草料，灯光下，年迈的身影投在地上遮住了地上停放的小推车。
“刘伯。”
一阵冷风袭来，廊上的羊角灯闪烁了一下。刘伯手上动作凝滞，后脖颈一阵发凉。
老人说：半夜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能回头。
常顺心中纳闷，嘿～这老头儿今天怎么没反应，莫不是年龄大了，耳朵不太好使了？
他又喊了一声：“刘伯！”
刘伯吓得一激灵，总算是听清谁在喊自己了。
整个府上除了公子，就是常顺那个小兔崽子了！
刘伯回头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大晚上嚷嚷什么！”
一张苍老的脸上还带着惊疑未定。
常顺看到刘伯脸上惊吓的表情，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两声。
他伸头往栓马的马厩里看了一眼，马厩里此刻干干净净地一点马粪也没有。
——哎…打扫马厩的机会也没有了。
常顺上前两步，看清地上的推车里放着草料，学着老人的模样往马槽里放料。
“夜晚无事，我来给马儿喂食。”
刘伯暼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夜晚无事你不会睡觉？”
“我看你啊，是有事而来。”
常顺嘴硬：“哪能啊，我怕公子的马儿饿着。”
“得了吧，你一来，眼睛就往马厩里瞅，该不会我不在，你打扫马厩上瘾了吧！”
常顺也不说话，一个劲儿默默地往马槽里放草料。
刘伯看了一眼他的举动，连忙出声阻止。
“行了，再喂下去马儿都被撑死了。”
常顺这才悻悻然松手。
刘伯在暗夜里透过廊前的烛火观察着常顺的神色，他眯着眼，苍老的眼睛散发着睿智的光。
“你今晚来马厩，该不会惹公子生气了吧？”
常顺左右张望，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来看看马厩有没有打扫，没有的话我就顺便打扫了，反正也睡不着。”
刘伯一听乐了，这小子指定惹公子生气了。
平日里偌大的宅子就他和常顺两个仆人，做得活计也不分你我，但是年轻人爱干净，哪里能受得了身上粘染上马厩的味道的。
这小子也就犯错时，才被公子惩罚来打扫马厩，平日里是有多远躲多远。
刘伯看破不点破，笑得幸灾乐祸：“既然你这么喜欢打扫马厩，那明日就由你打扫了。”
“老头子我啊，腿疼还没好呢。”说完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慈眉善目的一张脸上眼尾上扬，面部沟壑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