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阳台上的花开得依旧绚烂，晦暗的办公室里散发着消毒水的难闻气息。

“银博士，休息一下吧，您已经连续工作了48小时了。”白蔷薇型的Omega女孩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办公桌上，轻声道。

“谢谢。”他的眼神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最近统战中心很忙，需要审批的武器批次很多。”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改造了的实验体解释这么多。

女孩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她的记忆由他编写，一切行事都是按他设置的程序来的，他能预判她的思想和行动。

比如此时，凌至想关掉他的电脑，以防他过劳猝死。

女孩的手已经悄悄滑到电脑电源键上，却被银述及时地阻拦下来。

“再乱动我东西就记你处分了，罚跑20公里。”银述移开她的手，冷冰冰道。

年轻科学家戴着金丝眼镜，银色短发打理得严谨，一袭白色实验服，手冰得不像人。

在她的初始认知中，他是赋予她极强力量的创造者。

但同时也是一个深受小猫咪们喜爱的Alpha，拥有清新的荆芥信息素。

总之不太严肃得起来。

天天和猫猫待在一起的人能有多坏呢？她想。

“用和平时代的话来讲，您是个不折不扣的卷怪。”凌至微微一笑，“我访问了您的实时身体数据，再不休息，您就要英年早逝了。”

花花适时跳上了办公桌，喵呜喵呜地附和，蹭着他的手腕。

银述有点后悔将仿生电子技术应用在实验体149号身上，让她获得实时访问全球网络的能力带来了很多麻烦。

他将最后一个申请审批通过，将笔记本合上，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水，抬起眼端详她。

是和凌未有六七分像的一张脸，温柔却又不失军人的凌厉。

在忘却了自己身为政府军官的过往后，白蔷薇Omega体现更多的是温柔和细致，是他完美的实验助理。

他突然可以理解为什么国防部如此珍视这位军官了。

“跟我来，做个检查。”银述站起身，淡淡道。

他迫切地想知道他改造手术的实验成果，聪颖冷厉的白蔷薇Omega是来之不易的宝藏。

“您需要休息。”凌至并不松口，拦住了他的去路，“博士，您在透支生命。”

“……服从命令，149号。”少年的声音有些喑哑，他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与149号僵持。

微量的荆芥型压迫信息素释放出来，凌至皱了皱眉，喉咙有些发紧。

“我的等级比您高，您应该清楚您无法用信息素来压制我。”凌至并不妥协，像是在思考眼前的博士为何如此冰山无情。

银述并没有将白蔷薇的利刺尽数拔去，相反地，他强化了她，并设法将这把锋利美丽的利刃为己所用。

她也确实忠心耿耿，改造完成后，为他铲除了无数敌人和异己。

只是总有时候会违抗命令，不服管教。

“所以？”那双暗蓝色的桃花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你清楚违逆我的后果。”

在与这张与万象有七分像的脸对峙时，银述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他竟然在害怕，怕自己有哪一天也会跟万象如此剑拔弩张。

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真相。

到那时，他该以怎样的身份自处，又将如何面对“凌未”？

思绪飘回到七年前的那个冬夜。

“博士，您的仿生体准备好了吗？”沉闷的女声从通讯设备中传出。

在拒接了二十余次后，他接通了视讯，年轻女军官的身影被投影在他面前。

“一切正常。”银述的声音仍然低磁清冷，只是更加年轻，“另外一切准备就绪后我自然会上报上级，不要打扰我。”

年仅二十岁的少年科学家在整个EPO都是神话般的存在，有无数的人仰慕他，追随他，他是EPO的核心人物。

当然，更多人是恐惧他、敬畏他，毕竟一个能把自己父母都改造成杀人武器的疯子，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给改造成可怜的实验体。

鲜少有人会放弃自己的记忆，去交换绝对强大的异能。

“所有参数都在范围之内，可以按时投放，计划万无一失。”他如此答复负责对接的女军官，“它足以以假乱真。”

“计划一旦成功，组织将永远铭记您的功勋，您是EPO科研部的骄傲。”女军官微笑着回答。

银述没兴趣听她的歌功颂德，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掐灭了视讯。

他走到一个落地培养箱前，淡蓝色的维生药水之中站立着一个身着银色军装的年轻军人，银穗和灰色短发失重漂浮，双眸微闭，容貌俊美而宁静，犹如陨灭的神灵。

栩栩如生，无可挑剔，以假乱真，没有人会怀疑它只是一个以敌军上将为模型的仿生体而已。

他将机械部分埋藏在仿生血肉之间，只要敌方不将它送检法医部门，就没人会发现真相。

然而事实是，没有人会解剖这个仿生体，因为“他”绝不会允许。

任务如期进行，他们的军队包围了由凌未上将率领的政府第一军，不仅顺利俘获了目标并全歼第一军，还伪造了上将战死的假象。

联合政府的援军只会见到等待他们多时的已经奄奄一息的仿生体。

“你背叛了我。”弹尽粮绝的白衣上将被逼至绝境，脸上溅满了自己或敌人的鲜血，不显狼狈，倒像开到荼蘼的白玫瑰。

他的紫眸死死地盯着昔日战友今日死敌的女Alpha军官，眼中藏着一片冰冷的雪原。

“不好意思，凌未上将，但您今天如此狼狈，的确应该归功于我。”Alpha军官云淡风轻地答道。

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中出了她这样一个效忠EPO的间谍，而她到底潜伏了多久，在自己的身边盗取了多少重要情报，他都无从得知。

他今天可能会死。他咬紧了唇，绝望而无奈地接受了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的现状。

渺。江渺。他的姐姐，他的父母，他效命的政府，他未竟的事业与梦想……

多洛塔玫瑰压迫信息素即将耗尽，而当他腺体能量枯竭的那一刻，敌人在月光下泛着寒芒的刺刀就会突破他的结界防线，一齐向前，捅穿他的心脏。

腺体使用过度带来了强烈的刺痛感，那是濒死的身体所带给他的预警。

“您在抢走我的上将之位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的后果。”

Alpha军官冷笑着上前，释放了高浓度压迫信息素，凌未就这么被折了一身傲骨，被迫跪在了EPO众人面前。

狂风在呜咽，雪花在飞舞，这个冬夜会冷得要命。

凌未闭上了眼，不去看任何人，似乎这一切不过闹剧，而他只是途径这场闹剧，置身事外。

军官似乎感到这样做还不解恨，正欲上前将那张总是高高在上、不染一丝纤尘的脸狠狠地碾在地上。

“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凭什么——”

瞬息之间，一人倒在血泊中，而另一人于震耳的枪声中缓缓睁眼。

“把我的实验体逼急了，你能负责吗？”银述淡淡开口，将手中的枪放下。

“博士，她还挺受上层器重的，您就这么杀了……”他身边的Omega军官有些迟疑地说道。

子弹上膛，冰冷的枪口贴近Omega军官的太阳穴，他听到暴虐而冷漠的Alpha说：“那你是急着想和她作伴？”

Omega军官和在场的EPO军队全部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上层一旦问起她的死，报我的名字，我来处理，我来承担。”银述将枪收起，静静地走向凌未。

灰发白衣的上将抬眸，来自顶级军官的骄傲不会让他在任何时候对敌人卑躬屈膝。

即使在劫难逃，依旧高歌刑场。

荆芥压迫信息素散发开来，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将他压进尘泥，而是逼他站起，与他平视。

凌未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极尽冷漠。

多洛塔玫瑰Omega没有求饶，没有反叛，也不贪生怕死。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联合政府的军队会平定一切恐怖组织掀起的暴动，我们会创造一个所有人都和谐共处的世界，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历史的车轮前进。”

“一切为了人类的利益和未来，我们必然穿越逆境，终抵群星。”

银述掌握了凌未的所有身体数据，创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仿生体，只为了今日任务的成功。

但直觉却告诉他，他并不想与凌未为敌，也不想改造他。

在看着对方的眼睛时，他第一次感到了心虚。

就像塔中囚徒第一次直视从壁缝倾泻进的阳光，罪人于教堂中仰望普渡众生的神明，下意识地自省与忏悔。

实验体改造是残忍的技术，他为了不被EPO科研部选做下一个Alpha实验对象，改造了自己的父母。

已经被处决了死刑的亲人因为他的改造，又一次被EPO主宰了命运，变成了冷漠恐怖的杀人武器，而他也从此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生活在阴沟里的少年第一次仰望星空本身，从此漫天星光落入深潭，不至让他为黑暗所湮灭。

雪花落了满天，精疲力尽的上将在荆芥安抚信息素的作用下陷入了深眠，银述就这么看着他被一路押送，送入了实验手术室。

他最终还是将他改造成所有人都想看到的样子，银述没有任何退路——

一个一往无前，也战无不胜的第一实验体，他是他改造的二十四个实验体中最杰出的那个，无限腺体分化带来的杀手天赋令所有人胆寒。

改造实验完成过后，凌未被转交给杀手部门。

一般而言，不在同一个部门的两人很难再见面。

实验体的存活率并不高，战斗力得到增强的同时，他们的寿命也普遍缩短。不过还没等衰老，他们就会牺牲在两方的冲突之中。

他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当时雪积得很厚，大约是新年的时候，他却又一次在杀手集训场地遇到了他。

那时候他还没有“万象”的代号，大家叫他“有着恐怖能力的魔鬼”、“天生杀手”、“冷血无情的带刺玫瑰”……

他在相当长的日子里不受待见，甚至被其他的实验体孤立。

但少年性冷孤僻，终日与枪械与战斗为伴，倒也乐在其中。

牛羊才总成群结队，而猛禽总是独行，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团队协作。

灰发少年在拿了满分的考核成绩后，第一个走出了考场。

杀手集训中心的大厅里，银述把走杀手方向的实验体档案交给了负责军官后，从总负责人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敞亮的大厅中，身着白色训练服的少年很容易就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晨星哪怕陨落，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升起。

“凌未”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笑着向他走来：“您好，首席科学家银述博士。”

是一种温柔而优雅的音色，像春天初融的寒冰，又像羽毛轻飘飘地拂过心尖，带来莫名的心悸。

银述想，当对方知道了改造计划的残忍真相后，他一定会死在那种他自己都忌惮的无限腺体分化能力下。

但好在此时，他还认为改造实验是银述与组织对他的恩赐。

“凌未”把他划在了自己人的范围里。

“很荣幸见到您，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