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华灯初上，阿露斯塔城的某座地下食肆，食客来往川流不息，香气袅袅。
由于食肆位于黑市，位置特殊，所以这里的人鱼龙混杂，很适合组织成员的碰头。
“早上好，万象。”黑发的少年坐在包厢卡座上，卡座的紫色灯光洒落在极为漂亮的一张脸上，妖冶如沙漠毒蛇。
是一种极具危险性而绝不阴柔妖媚的美。
组织作战部的一柄利刃，上校最珍爱的副官——叶烛。
“早上好，叶烛。”来者易容了一张长满雀斑、歪七扭八的脸，用粗重而沙哑的伪音跟他问好。
暗号对接完毕。
“这张皮真丑，你品位下降了。”叶烛抬眼看他，冷冷点评道。
“要躲过联合政府间谍和赫维家族的监视，费了点功夫。”万象淡淡道，恢复了原本清冷淡漠的声线。
只要足够丑就能在社会畅通无阻，毕竟没人想折磨自己的眼睛。
他将包厢的门关紧，环视四周确定了逃生路线之后，才放心落座。
两个Omega面面相觑，沉默良久之后，叶烛开口：“你把□□撕了跟我说话。”
万象啧了一声，但最终还是按他说的做了：“叶副官要求还挺多。”
面具下是一张冷漠俊美的脸，紫眸静静地看他：“你知道你弟进监狱了吗？”
“我以为你这个师父能镇住他呢。”叶烛微微一笑，“我在前线，有时确实顾不上他。”
“小璨很让我头疼。”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倦怠地说，“他天天只对程序、密码什么的感兴趣。”
“……还有你。”他补充道。
“……”万象无语凝噎。
“他写出一个保密性很低的密钥，交给了停战区计划的负责人徐长官，我们的多封密电被联合政府截获解密，好在没有泄露关键信息。”
“幸运的是，他原来的同事沈溯及时写了一个新密钥交给徐长官，并为他担保，并未铸成大错。”
“否则一旦上报到上层——”万象为这个徒弟的任性行为而感到无比无奈。
叶璨虽然性格温和阳光，重情重义，聪敏好学，但却喜欢装傻充愣，习惯把内心的实际想法隐藏。
他将这个密钥交给徐长官必然是蓄意的，只是万象暂时还没想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
“你怀疑他有叛逃可能？”叶烛垂下眸，不动声色地搅合着杯中咖啡的浮沫。
“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万象思忖良久，叹息道。
“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
“他是我的徒弟，我会尽我所能保他，就算他真的叛逃，我也会把他毫发无伤地送达联合政府的地界。”
“谢谢你。”常青藤Omega淡淡一笑。
他知道以万象凭EPO首席杀手的身份足以做到这件事。
指挥官赋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和地位。
“第二件事，停战区计划已经进行到第二阶段，赫维家族的大多数财团与军队均有归顺意愿。有人暗中阻挠，我初步判断没有威胁。”
毕竟伊林是赫维家族家主之位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叶烛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录音设备关闭，万象的述职内容将由他带回总部上交上层。
“你这次约我在这里见面，估计不只是为了述职和跟我讲叶璨的事情吧？”叶烛用探究性的眼神看他。
“是，我需要你的权能，访问EPO档案库。”他很认真的说。
“天……你这是想拉我跟你陪葬吗？”叶烛扶额，汗颜道，“指挥官知道了会弄死你我的，我才得到上校的临时标记。”
万象才注意到他颈后雪白的皮肤上延伸着苦艾草形状的标记，暗绿野蛮生长，如纹身般延伸到衣领以下。
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浮现楚楚可怜的神色。
“感觉怎么样？”他突然问。
“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这个时代当个副官追上校也不容易……啊？”
万象指了指颈后腺体的位置，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问题。
“啊……啊？？？”叶烛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们清心寡欲、一心杀人、专注作战技巧七年的杀手万象大人，终于要铁树开花了？
叶烛感觉他突然懂了。
“还行吧，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反正我是乐在其中……”他的脸不自然地红了红，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说吧，看上EPO的哪位小Alpha了？”他将档案库调出，投影到了墙上，“我把档案信息加密后发你邮箱。”
万象见他答应得爽快，也就没有多解释，按原计划点了几个名字。
叶烛见他点的人当中既有Alpha也有Omega，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你……不会是个Beta吧？”
只有Beta才稀有性别通吃啊。
万象白了他一眼，凌厉的眼刀杀过来：“你再瞎猜试试？”
试试就逝世。叶烛识相地闭上了嘴，将文件加密后发了过去。
“你是不是把所有的智商和情商都用在战场和上校身上了。”万象盯着他，无情道。
“然而，并没有。”他老实地摇摇头。
“有件事……我觉得你还是必须要知道。”少年的黑眸如午夜的深潭，幽深而晦暗。
他敛了笑意，严肃地看向他。
他接下来说的话，深深地烙印在了万象的脑海里。
诅咒般挥之不去。
“停战区附近已集结了EPO60％的有生军事力量，指挥官授意在这个时间节点集结大量军队，剑指停战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叶烛最终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万象，除了他，EPO的每个人都在有意识地隐瞒他。
“停战区收复计划只进行到二期，而上层就已经急不可耐了。他们想要放弃我们，用军事手段直接踏平停战区。”万象淡淡地回答道，紫眸泛起涟漪。
“指挥官在试探我，或者说……忌惮我。”万象蹙着眉得出了这个让人并不愉快的结论。
“他最引以为傲的杀人武器被他亲手放弃了，他不信任你。”叶烛道。
“他怕我叛逃？”万象皱了皱眉，不解道，“我有得逃吗？我都被联合政府通缉两年了。”
加上上次潜入政府大楼假扮沈司令官套取重要情报，还意外地把对方的一位上将给送进了医院，联合政府的军官们就更恨他了。
“前一段时间凰溪黑进了我的档案库，调取了人类军方凌未上将的资料。”
“是你的授意？”常青藤Omega静静地看着他，问道。
万象知道他不需要回答，以上校副官的观察力与智慧，他足以推断出绝大部分的真相。
“我不反对你去追寻自己的过去，记忆被编辑修改确实是一大酷刑。”
叶烛也知道他被篡改了记忆的事情？
他抿紧了唇，神色晦暗。
“如果知道了往事与真相，你是否会陷入更大的虚无，更大的困境？”
“你我都看得出，这只是指挥官给你的一次考验。如果你在窗口期内完成这个任务，证明你对指挥官的忠心，他不会为难你。”
“而如果回去，人类军方不需要满手鲜血杀人无数的叛变上将。”
“别做让你进退维谷的事情。”叶烛劝告道。
其实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几年前的真相血腥而苦涩，有时候遗忘和假装糊涂反而可以保全自己。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突然开始执着自己的过去——”
他话锋一转：“但如果是我，我也会想弄清楚我从哪里来，我该回哪去。毕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战死在沙场上，多少还是会遗憾。”
“但不管你最后怎么选，你在作战部永远有我和上校这两个朋友。”
他们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多谢。”万象苦笑道。
指挥官生性狠戾多疑，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逆他的叛徒。
包厢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尖叫和咒骂声不绝于耳，噼里啪啦，可以想象是怎样鸡飞狗跳的场景。
“连黑市都有人作乱？”叶烛扬扬眉，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真是有安生日子放到家门口都不要。”
“奉蓝倾夫人的命令，清剿黑市的非停战区人员，都把身份证明拿出来。”门外传来卫兵暴躁的声音。
“我没有那东西，我连易容都没来得及做。”叶烛看向万象，歪了歪头，无奈地耸耸肩。
常青藤Omega极具攻击性的压迫信息素散发出来，阻拦了门外试图开门的卫兵们。
“我也没带。”万象踩下某一块地砖，打开了餐桌下的暗道，“跟我来，这边走。”
暗道关闭的一瞬间，两人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不愧是你。”叶烛由衷地赞叹道，“我都在考虑强行突围了，蓝倾也真会没事找事啊。”
“帮个忙，我戴着抑制器，能量灯点不燃。”万象的声音有点闷。
叶烛释放出微量信息素，暗道里的能量灯感应亮起。
信息素不仅是一种用于稀有性别之间沟通的信道，也是一种利用率很高的能量。
万象拿出遥控器，输入了一串复杂的指令后，按下了确定键：“我引爆了提前布置在包厢里的信息素烟雾弹，掩盖你的信息素。”
信息素就像一个人的身份证明，只要掌握了目标的信息素，就能将哪怕逃到天涯海角的犯罪分子捉拿归案。
“我记得你的易感期跟我差不多时间，你现在还好吗？”叶烛问他。
“……不怎么好，一直在注射抑制剂，银述给的合成信息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之前的效果好。”万象回答。
“而且一直戴着抑制器，有感染的趋势。”万象的声音冷冷的，像在阐述他人的不幸，“不过还好。”
他想着卧室锁柜里的那一盒已经用空了的抑制剂，心沉了沉，莫名地有些慌乱与烦躁。
二十四支强效抑制剂，竟然支撑不了三天，他上黑网去搜索，都建议他去找曾经标记过自己的Alpha。
不然自己可能会死。
“那我今天回去问问银述，过两天给你带新的合成信息素来。”叶烛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事联系，别硬扛着。”
“别太担心我，我没什么的。”万象笑了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被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个彻底。
叶烛看着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万象在EPO过得并不快乐，至少在他们大多数人当中，是最不快乐的那一个。
加入EPO的人大致分为几类：
一、自恃有才华和知识或优越的腺体天赋，却在联合政府或中立区碌碌无为的；
二、歧视Beta群体，热衷于种族斗争的；
三、跟随朋友、亲人或上级，世代为EPO效力的；
四、被强行改造为实验体，洗去记忆，强化机体能力的；
万象就属于最后一类，而他属于第三类。
“昼”计划就是针对人类军方江渺上将的实验体改造计划，冷松型的顶阶Alpha一经改造，将是EPO在战场上奠定胜局的关键。
他们已经成功改造了一位来自军方的Omega上将，获得了一位拥有恐怖腺体能力、在战场所向披靡的首席杀手。
他几乎无所不能。
或者说——实验体改造计划几乎无所不能，创造“他”的首席科学家银述亦无所不能。
叶烛知道他原本是谁，七年前那个雪天，他偶然看到一袭白色军装的少年上将被推进了实验体改造的手术室。
银色的手枪从少年的手中滑落，激起长久的金属嗡鸣声，他弯腰把它捡起来，看到上面的金色纹章。
那是属于人类军方联合政府的上将军徽。
白色军装染血，柔和而清冷的容颜，微湿的灰色短发，并不具有什么攻击性，反而像一朵染了尘灰的白色玫瑰。
像坠入人间尝尽八苦的神明。
叶烛问科学家和医生们：“他是谁？”
他们告诉叶烛，来自敌方的多洛塔玫瑰型的高阶Omega上将有极强的腺体能力和精神力，还是进化时代“渡星无限”人类改造计划实验记录中最成功的作品，一经改造，势不可挡。
科研部为之兴奋不已，作战部无比期待这位EPO史上最优秀的杀手的降临，指挥官为负责手术的首席科学家银述开了盛大的庆功宴。
他们狂欢，而仅有一人死去。
他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个少年静静地躺在观察屋里，像一个精致而易碎的琉璃玩偶。
他问他的少校：“他以后会怎样？还会让他回去吗？”
他感觉他们在破坏他人，在掌控他人。
他不喜欢这种自己是坏人的感觉——
叶烛也曾一腔正气和热血，是残酷的EPO磨平了他的棱角。
但他只是少校手下的一个下士，他救不了任何人。
“做杀人武器，一直到死的那天。”
“他的命运，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镜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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