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满脸笑意如盛夏六月,陈喜也笑靥如花,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子,又一次径直走向床边。
红花发饰依旧静静躺在床边,陈喜拿起发饰,小心翼翼别在女孩发辫上。
藤音静静看着两人你侬我侬,越看越发不理解。
“这算是美好结局吧?”
萧晨撇嘴:“显然不是,我们没出梦。”
所以事情还是有转机。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喜两人连挪地方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不能老死在这儿吧?”
确实应该有这个顾虑,但也确实不可能。
萧晨打破他的顾虑:“你做个梦做一辈子?”
藤音理直气壮:“我说过我没做过梦。”
“厉害。”
屁。
萧晨示意他看不远处的桌子,上面摆着个大相框,照片上新郎新娘笑的开心。
“他们结婚了。”
谁都看得出来。
陈喜留恋这段时光,即使在梦里。
陈喜和女孩似乎商量好了什么事情,从床上站起身向外走去,萧晨和藤音追着陈喜和女孩,一路来到河边。
对于上次入的梦,藤音现在一见到水非但没有亲切感反而觉得有点犯怵。
好在陈喜和女孩没有自毁想法,两个人并肩来到河边,拾起几颗石子,开始比赛谁打的水漂更多更远。
藤音盯着陈喜抛出去就没声的石子淡淡开口:“或许我们还是得想想会不会老死在这儿的问题。”
萧晨变回原来的样子,和同样变回去的藤音静静坐在河堤看着两人打闹嬉戏。
按理讲一个关于回忆且有执念的梦不该出现这样的太平景象,所以梦里才会出现白光,那是起两件重要的事之间过渡的作用,除执士也可以很快找到执念并清除。
萧晨摸了摸口袋的符纸。
除非……
除非,“现在的梦,就是陈喜觉得重要的事情。”萧晨放开捏着符纸的手。
怪不得。
好在梦的时间有限,河岸上的两人大概已经完成陈喜记忆里向河里丢石子的任务。时间变化,橘色的余晖打在掉了白漆的红墙上,碎花裙子的女孩悄悄勾住陈喜的小指,踮起的脚尖宣告着她愉快的心情,轻轻印在陈喜脸上一个吻。
还挺有情趣。
萧晨咂吧咂吧嘴,藤音瞥他一下,又默默挪开视线。
时间推进,又是凛冬,棉雪簌簌,院子打扫的干净,却唯独留了一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雪面,门开,女孩带着红色围巾,高高兴兴跑到雪旁,蹲下画了个大大的爱心,心里是两个娟秀的字,陈喜。
一幕又一幕,陈喜的梦静静诉说着他和女孩的每个快乐时刻,无论四季,甚至在他的梦里从未出现过第三个人。
“这是他的执念吗?”
萧晨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且不说我们还没出梦,除非现实中他的妻子不在他身边,否则这段回忆没办法变成执念,我实在想不出美好回忆怎么会变成执念。”
有道理。
但眼下很危险,陈喜太过依恋梦里的回忆,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都重演一遍,起初藤音和萧晨只是拄着下巴静静观看两人的恋爱史,直到场景时间变换又一次看着陈喜和穿着熟悉素花裙的女孩拉着手走向河边的时候才感到不对劲。
怎么个事?循环了?
别闹,玩不起呢,怎么还带做梦上瘾的呢?
萧晨伸进衣兜里摸出一张黄表纸,在陈喜低头第二次捡起石子时甩了过去,正好打在他的手上,符纸的力道震开了他的手,石子脱离掌控掉到地面,骨碌碌滚到一边和周围石子混为一片。
陈喜明显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四周,周围的环境似乎也闪着白光,但仅仅只有一瞬,接着便恢复原貌,陈喜又一次低头寻找新的石子,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作用?再甩一张看看。
站在身边的藤音看着萧晨一张一张的甩过去,但陈喜执着的可怕,符纸震得他手都快碎了还继续陪女孩打水漂。
终于在萧晨第七次抽出符纸时,藤音拦住了他,抽出他手里的纸前后看了个遍,一脸疑惑问出了萧晨抽出第一张纸的时候就发现的问题:
“没字?”
萧晨摊手:“不用字啊。”
藤音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不用……画符的吗?就一张黄表纸?我还以为你是……”
萧晨眯着眼:“啥?”
“道士什么的……符修之类的。”
萧晨在眯眼的基础上加上了皱眉:“啊?”
“就像入梦的符纸一样,还有变成鸟的时候用的,我以为你就是个用符来解梦的。”
萧晨闷笑两声:“不是,干这行的用什么的都有,厉害的什么都不用也能变,但入梦一般都用符纸,快,还有一点就是有震慑力。”想了想,又笑出了声,“我用符纸据说是小时候看人家请神仙时用黄表纸觉得好玩,所以当除执士后就用符纸了。”
藤音挑眉,捕捉到个字眼:“据说?”
萧晨挠挠头发:“祖父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记忆力也不好,忘了好多东西,反正我一直用的都是符纸,有的时候直接用黄表纸,就像刚刚,它只起到个……额,能力的寄托作用吧。”
藤音低头思考着,萧晨抽出空瞥了眼河岸边的两人,果然已经像完成任务一样已经拉着手要向回走了,萧晨手一抖又甩出去个黄表纸,周围终于再一次亮起白光,且越来越亮,直至刺目。
陈喜舍不得这段回忆,所以他宁愿困在梦里靠着回忆汲取美好也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但梦终究是梦。
萧晨无法将梦里的时间调快,任何人都没这能力,因为这不是自己的梦,但梦终归是梦,无论多么留恋这些时光也没办法一直呆在这里止步不前。
从第一次白光乍现又熄灭开始到四季变换,陈喜一直都陪在他妻子身边,或许是记忆的缺差,他们坐着船向河里丢石子,又或是在溪水里感受水流,在天色渐暗的秋季路过熟悉的红墙踮起脚尖偷亲的一吻,在漫天风雪中带着她亲手织的红色围巾跑向冰面,一帧一帧,一件一件,无论怎么回忆,都逃不过梦的长度。
光芒放大,直至吞没整个梦境。
萧晨下意识靠近藤音,大概是出于本能,反应过后又挪了回去。
白光渐弱,周围安定后,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阳光明媚的夏天和平静无波的江面。
藤音默默闭上眼,有点后悔几天前问过萧晨的一个问题:
“有人在梦里出不去了吗?”
萧晨表示确实有,几天前他不信,现在他信了。
萧晨站在河坝,挠挠头:“大哥太固执了。”
得亲自出动了。
萧晨跳下河坝,顺手捡起一块不大的石子,瞄准了陈喜,想了想又偏了方向,打在了素花裙子上。
陈喜终于转过了头,定定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陪妻子玩乐的笑还挂在脸上,搞不清他现在是迷茫还是生气。
萧晨又摸起一块石子,扬手又打在了裙子上。
藤音现在河坝上眯着眼睛向下看,女孩的形态似乎变了变,和刚刚相比模糊了很多。
刚想出声鼓励萧晨继续努力,陈喜便一蹦三尺高窜到萧晨面前,手上提着不知从哪儿出现的铁锁铆足了劲挥向他。
萧晨微蹲堪堪躲过,下一秒陈喜双手举着锁冲着他脑袋劈下来,锁即将落下时被黄表纸震飞在一旁。
陈喜气还未喘匀又拎起铁锁玩命似的挥过去,萧晨没再出符纸,转身向藤音这边跑过来。
陈喜在身后穷追不舍,藤音看的头痛,也沿着河坝向前跑,三个人又一次形成了上一次入梦遛鬼捉鬼的队形。
拐进一个仓房后,陈喜没再追来,大概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妻子被独自丢在河边。
藤音靠在墙边慢慢顺着气:“陈喜大概找不到他妻子了。”
萧晨手杵在膝盖上喘着气,听了这话点点头:“我知道,在梦里梦主被其他事所吸引后,原来的梦会被慢慢淡忘,且还挺难想象回去,估计过不了多久梦境又会变。”
藤音没再讲话,静静等着梦境变化的到来。
过了好半晌,阳光都移到西面,藤音幽幽开口:“陈喜是失忆了吗,梦怎么还没变?”
萧晨蹲坐在地面上数着自己带的黄表纸:“大概是有别的情况喽。”
“……”
所以为什么还不去瞧瞧。
赤红落日挂在西山上,等到两人找到陈喜时,他已经不是在梦里刚见到时的那般年轻,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诉说着他的年龄,他妻子亦如是,但依旧穿着那条素花裙。
镇子里修了路,车来车往扬起一阵阵尘土,夫妻两人牵着手,沿着路边慢慢向家的地方走去。
藤音怔怔地在后面看着,落日余晖给两个不再年轻的背影镀了层金,西山下的黑夜入不了他们看向对方的眼。
藤音突然开口: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走下去呢?”
萧晨双手叉腰看着背影离家越来越近:“因为我们是除执士?”他偏过头,身边的藤音依旧睁着碧波般的眼,表情平淡地像从未张过口。
“大概不能让一个人沉浸在梦里吧,无论梦好与坏,那是他经历过的,也仅仅是经历过的,还有明天等着他呢。”
落日渐渐撒下最后一分余晖,亮眼的橙和静谧的蓝撞在一起叠出炫丽的天,但街道上的车和两个马上到家的夫妇撞在一起只能得到鸣不尽的笛声和入眼便觉得刺目的红。
嗯?
萧晨愣了愣,藤音慢慢阖上眼。
白光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