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薄雨刚想说什么,上课铃再响。
她其实想问什么才算盯穿,视线这么无形的东西怎么会把一个人盯穿呢,但这节是数学课,最终没有追着她问。
在林知微的帮助下,现在的季薄雨跟上数学老师的课堂已经毫不费力。
偶尔被提起来回答问题,虽然不能全解出来,但说上一半已不是问题。
不像以前没来这里时,被数学老师点起来,她总是沉默。
再加上私立学校人其实没有公立学校那么多,每个班级最多也就四十多个人,所以上课时老师能照顾到的学生也更多,给予学生的回应也更多。
和以往季薄雨在原来学校总是碰见的疲累老师不同,这里的老师精神状态都要更好一些。
再下课时,她已把盯穿这个问题忘掉了,而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季薄雨:“姐姐,果然人还是有钱过得更好啊,我以后也要努力赚钱。”
林知微:“嗯?那你想做什么工作赚钱?”
季薄雨:“没想好,但一定是能赚钱的工作。”
林知微:“那有想去的地方吗?”
季薄雨又摇了摇头。
季薄雨:“姐姐喜欢哪里?”
林知微:“嗯……妈妈给我买了个岛,我喜欢那个地方,天气晴朗的时候……海边像果冻一样,水纹很漂亮。”
林知微以前不和别人聊这些。
聊起这些,不比她好的人会觉得她在炫富,比她好的人会觉得这算什么,然后开始攀比。
林青以前在的圈子里,形形色色徒有闪亮皮囊的人太多,许多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林青却难以自拔。
到了林知微彻底发病之后,林青才和那些断绝了个七七八八。
季薄雨不会炫富,也不攀比,而是问:“那天在福州,我在海里看到好多鱼,姐姐的岛上也会有吗?”
她当然不像那些被金钱熏臭了的人,把那些人与她相比都是一种侮辱。
林知微:“有,还会有很多,而且是鲨鱼,还有趴在鲨鱼鱼翅上被带着游的印头鱼。”
季薄雨:“印头鱼?”
林知微:“嗯,脑袋圆圆的,很滑溜。”
季薄雨的思路特别清奇:“那把它们从鲨鱼身上拽下来它们还会游吗?”
林知微:“我也不知道……”
季薄雨:“好想试试。”
她说完,从文具盒里拿出一个便签本,在上面写上什么。
林知微又困了,但她强迫自己不能这么困,就又掐了一下自己,去看季薄雨写什么。
季薄雨写的……像是个人生计划。
前面写着……
和妈妈一起去无锡看花海。
和妈妈一起去土耳其喂猫咪。
她的计划里,不仅是地点,还有重要的人。
现在这重要的人多了一个。
——和姐姐一起去岛上,拔印头鱼。
**
中午午休,林知微戴着保健室里的深蓝色颈枕,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蹲在学校的樟树下。
她以前有些坏习惯,比如抽烟,但很快就戒了。
因为精神病院不许,而负责贩烟的男烟贩子有一次挑衅了她,被林知微打了个半死,胳膊每逢佳节必发抖,再也没法灵活地藏烟卖烟了。
自此以后他见到林知微就躲,抑郁症也立刻好了,办理了出院。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她焦虑着,那些坏习惯雨后春笋地想刺破地面,扎穿出来。
“要吗。”
身后一个人递了根没点燃的出来,掐在中间,避开了烟嘴。
她皮肤麦色,手掌很粗糙,是整日运动的结果。
林知微抬眉,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曲竹。
曲竹在她身边蹲下来,靠住樟树,避开了潮湿的泥土。
树上仍有残留的雨水,雨季太过丰润,叶脉留存了它的样子,即使现在是个晴日,被曲竹一靠,也落了点雨。
“之前有一次小雨问我有人给她送了礼物,我猜是你,不是她漏了底,你也不用怀疑她。”
林知微头上落了点湿,接了过来,没点。
曲竹想起季薄雨问自己关于那个手机的问题,说:“还南方见面要给小辈见面礼,你可真能编。”
林知微翻了个白眼。
曲竹又递出个火红色的打火机:“打火机要么。”
林知微把烟捏在手里转,让自己指尖沾上一点烟草味,没有接:“不了,不抽。”
曲竹没觉得尴尬,把打火机收了起来,说:“看你们最近有点儿不一样,来问问怎么了。”
林知微沉默着。
曲竹:“我什么人你不知道?有想说的就说吧。”
林知微这才笑了:“留一级也没学很好啊,老同学。”
曲竹半点儿不带脸红的,说:“啧,非得掉我老底,你也不看我适合学习吗。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在球场上奔跑。”
林知微:“你那点脑子,全用在理解球场战术上了。”
曲竹:“我那叫物尽其用。”
林知微笑了笑。
曲竹:“怎么,她没同意?”
林知微摇头:“是我没同意。”
摇头时,她的碎发在颈枕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曲竹:“嗯?怎么能是你?”
林知微:“我这样,我怎么答应。”
曲竹:“就这?”
曲竹站起来,顺带拉了她胳膊一把,说:“跟我走。”
林知微被她拉着走得太急,鞋头铲了花园里一点泥土:“你到底要干嘛?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心。”
曲竹:“能不好心吗?不把你们两个撮合到一块儿,我问点数学题都心惊胆颤的,你们俩不在一起,最着急的是姐姐我。”
林知微:“去哪?”
曲竹:“回保健室,我问你两个问题。”
林知微:“小点声,小雨还在睡。”
曲竹:“放心好了。”
曲竹没从正门走,而是带着林知微绕到保健室后门的小路。
这里是学校最边缘,全是围墙,再往后面就是绵延的山了。
为了保证学生安全,学校立起三米高的细拦网,无法攀登。
曲竹:“以前我可爱来这了。”
林知微再次揭短:“嗯,试了好多次都没爬上去。”
曲竹:“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屡败屡战懂不懂?我这叫能坚持。”
林知微:“伤了之后,你还能踢球吗?”
曲竹这才顿了顿,说:“说实话,害怕。现在别人铲我,我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但害怕又怎么样?害怕还要踢,你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错失了给队友制造机会,就错过攻球时机。那怎么行。”
林知微好久才说:“你比我好多了,我还是害怕。”
她在说她的病。
曲竹:“看你回来上学我还以为你好多了,没想到还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林知微:“说你该说的,少废话。”
曲竹:“抬头。”
从她们站着的地方往前五六米的地方,就是保健室后门的窗户。
那里放着一张床。
季薄雨躺在那里,睡得正香。
曲竹:“现在想象一下,假如现在她不再和你说话,你会是什么反应。”
林知微捏紧了烟嘴。
柔软的海绵在她手里很快形变,被手指掐着,难以回弹。
曲竹:“然后再想想,假如现在她死了,你又是什么反应?”
林知微猛地回头盯住她。
曲竹举起双手,双手投降:“假设,只是假设。”
海绵仍在林知微手里。
曲竹看着那根烟的烟嘴,直到她将其碾烂,拿不住,带着整个烟身掉在未干的潮湿地面。
曲竹:“别搞错了,林知微。”
林知微发着抖,就这么注视着保健室里安静的脸。
“没法脱离的是你,”曲竹的语气像一台滴滴作响的冰冷机器,“不是她需要你,是你需要她,而且喜欢她喜欢到没她不行的地步了。你怕伤害她?不如先想想怎么解决这些吧,现在的你能承受她稍微离开你一点吗?”
她们这些搞运动的不运动时,真是冷静敏锐得可怕。
林知微从自己混乱狂妄的幻想里拔出来,脸色铁青。
曲竹看目的达到,退后两步,声音逐渐远去。
“就这还得想半天?真不知道你那题都是怎么做的。”
林知微反呛。
“走快点吧,不然不及格的卷子很快就追上你了。一百五十分,九十分才及格,您有六十吗?”
曲竹踉跄了一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随后转了180度,彻底不见踪影。
第29章 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