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彻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讶，还没等他询问什么，一道清脆又略微熟悉的女声就从两人的斜侧方传来。

“小时哥？段医生？”

尾音拖得很长，有点飘飘然，带着明显的醉意，但语气里的疑惑确是实打实的。

两人均循声望去。

女生的妆容很精致，打扮的风格是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成熟，也许是因为哭过，眼周的眼影晕开，配上因为醉酒后略显迷离的眼神，周身带有一点清冷的破碎感。

话音刚落，她就跌跌撞撞地朝两人走过来。

时乔顿了两秒，还没有所动作，段知彻已经先上前两步过去扶她。

时乔想起刚才林灵对段知彻的称谓，愣了一下，微微张唇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觉得以自己跟段知彻的关系，这么问属实不大合适。

但段知彻扶着林灵在椅子上坐下后，就主动告诉时乔：“她是我同事家的表妹。你也认识么？”

时乔恍然，“哦”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回答他：“校友。”

段知彻又问：“所以你说要接的人就是她？”

还没等时乔回答，林灵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时乔，表情古怪地说：“你居然、居然也会来酒吧。”

时乔意料之外地“啊”了一声，他有点懵，眼睛瞪得圆圆的，说：“我是接到酒保用你的手机打来的电话才……”

“啊——”林灵拍了一下被酒精激得欲裂的脑袋，反应很慢地说，“我好像是让他……让他帮我给、给男朋友打电话来着……”

时乔放下心，幸好不是他搞错，没有闹出笑话。正这么想的时候，时乔余光突然注意到段知彻的视线不知何时直直地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知缘由，便有些慌乱地别开目光，将头转向另一侧，随后就听见段知彻挑出林灵话里的一个词重复了一遍，问：“男朋友么？”

时乔先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而后用“替同事帮妹妹把关”的解释作为段知彻问话的合理动机。

所以时乔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放在了被审视的位置，便觉得有些心虚。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也不清楚他现在在林灵那儿的关系定义是什么。

不过在他看来，肯定不能算是男朋友的。

林灵没察觉两人之间的微妙，她说完，“啪”地一声，头一倒，就不由分说趴在桌上像睡死过去一样，任凭时乔怎么喊她都不愿意睁眼了，只在嘴里重复念叨“难受死了”和“我要睡觉”。

段知彻和时乔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一同决定还是先将林灵带回家。

车子四平八稳地开在路上，段知彻在驾驶座开车，时乔扶着林灵坐在后座。

林灵一开始是靠在车窗上的，后来可能是觉得太硬，一下一下磕得她的脑袋生疼，于是在路程开到一半的时候，就将头换了个方向，靠在了时乔的肩膀上，自己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时乔的喉咙滚了一下，眼睛平视着窗外，是一动也不敢动，觉得被她靠着的肩胛连同手臂都僵了。

就在时乔觉得肩膀那处被他自己使劲得快要抽筋的时候，林灵突然清明地睁开眼，继而抬头看着他，喊了一声：“小时哥。”

语气仍是醉醺醺的，蹙着眉，表情看起来是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嗯？”在林灵将头从他肩膀上移开的时候，时乔不明显地松了口气，而后偏过头，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再坚持一下，回去我煮醒酒汤给你——”

“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没等时乔说完，林灵打断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抬起手，指尖在时乔的下巴轻抚了一下，嘴里嘟囔，“被你这张脸迷得五迷三道的。”

“所以总想在闲来无事的时候黏在你身后，但你总是闷在宿舍里不出来，我想追你啊……只能帮你带早餐、陪你上课、给你写情书……”

“在一起之后，我发现你不喜欢外面那种热热闹闹的场合，又怕耽误你学习，便提议说一起去图书馆……可你也不愿意去。”

随后，林灵将嘴角拉得很低，表情变得浮夸，抽抽噎噎道：“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伤我太深了、太深了呀！我那时还跟我的室友们诉苦了，她们一致认为，你是一个、渣男。”

时乔面颊发烫，瞪圆了眼睛，脸上的红看不出是原本的疹子带的还是因为臊的，他觉得在场的第三个人听完这些话后应该不难将他与“薄情寡义”等词联想在一起，而他又百口莫辩。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时乔眼眸一抬，视线与后视镜里段知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段知彻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前方，看起来很坦然，完全没有因为无意听见别人讲出“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而尴尬。

段知彻手握方向盘，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将身旁的一包抽纸递到后座。

时乔赶忙伸手接过，一张抽过一张递给林灵，看她哭得梨花带雨，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一路上沉默不语，将头埋得很低。

过了一会儿，林灵兴许是哭累了，竟然又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段知彻将车停进小区车库，停稳后，打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头帮时乔一起扶着林灵进电梯。

进门后，时乔很自然地将林灵带去了自己的房间，段知彻只抬眸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在时乔再一次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段知彻看着他，指了指自己脸颊，叮嘱他：“记得抹药。”然后终于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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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乔失眠了。

他睡在沙发上，思绪被林灵今晚车上的那一番话拉到从前，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林灵是他的大学学妹，他和林灵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据林灵所说，她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老实说，当时的时乔不大相信。不仅仅是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按照之前班里同学给他贴的标签类型来看，他孤僻、别扭、迟钝、冷漠，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姑娘喜欢的对象。

后来就如林灵所说的那样，她经常会提前摸清他在哪间教室上课，然后过来找他，给他送早餐、送情书，她自己没课的时候还会留下来陪他上课。

只不过课上很长时间她都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知道她不是这个班的学生，也就没说什么。

她送的早餐时乔没吃过，信只拆过一封——第一次送过来的时候，时乔不知道那是什么，很快就伸手接了，在对方很期待的目光下拆开信封，看清信里的内容后，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时乔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把“不知所措”这四个字在林灵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林灵说他可爱，他全然不听，觉得很难为情。

他将情书叠好放回信封，恢复原样，然后还给林灵，撂下一句“对不起”之后，转身就跑了。

但第二天，林灵还是没有放弃，依旧笑盈盈给他递了情书，只不过时乔不愿意再接了。

日子一天过一天，林灵知道时乔不会接受她的早餐和情书，但仍旧每天来送，班里人尽皆知，偶尔会私下或者当面讨论这件事，时乔觉得很不好意思。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他思来想去，决定答应林灵的追求。原因很可笑——他觉得对方为了追他太辛苦了，而自己根本不值得。

为了避免让林灵浪费更多的时间在他身上，某一次，在林灵像往常一样对他告白时，他同意了，既是稀里糊涂，也是有意为之。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这是一个大大的错误，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决定。

他现在再次回想当年，依旧不理解当时的自己怎么敢这样做。

成为男女朋友后，林灵并没有减少在他身上花的时间，反而更变本加厉。

一整日，除了上课之外，林灵几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跟他待在一起，还亲手串了情侣手链，将两人的合照设为手机锁屏壁纸，紧急联系人也改成了时乔的号码，似乎对一切显亲密的事情非常热忱。

时乔觉得很困扰，躲避的态度也伤了女孩儿的心。

他是真的躲，很明显的那种。特别是某次林灵将嘴唇凑过来准备亲他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出于本能地、错愕地，躲开了。

后来更是躲着不见人。

除了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尴尬的情况。

后来，林灵应该是清楚了他的态度，便没再过来找他，只是劈头盖脸在微信上把时乔骂了一顿。

时乔回复了很多个很苍白的“对不起”，在微信上。林灵没将他拉黑，也没回复他。

他跟林灵的交集就是这样，时间线囊括了很短暂又很漫长的一学期。

林灵是个好女孩儿，喜欢上他属实不太应该，当然，错误和责任全在他，跟林灵无关。

时乔想着想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眼尾流下，顺着太阳穴滑落至耳后。

他觉得自己实在很没出息，只会伤害别人，但自己的行为逻辑早已根深蒂固，他无法改变，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他伸出手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擦眼泪，然后决定调整心态，不让自己想太多，不然就停不下来了……

但他实在睡不着，深呼吸几次后，时乔戴上耳机将被子拉过头顶，打开消消乐打算玩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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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段知彻从被窝里坐起来，戴上眼镜，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搬过他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

今晚他不知为何毫无困意，给迟池和林慕尘分别发了信息，都没收到回信，林慕尘一向靠谱，段知彻便只当他们均已经睡下。

他给自己找了一部已经看过几遍的外国经典影片，试图让自己在观看的过程中产生疲惫的困意。

房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敲响的。

段知彻按下暂停键，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后，他看见林灵一脸愁容地站在门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灵见到他，说：“段哥，如果我现在来找你谈心，你应该是不会介意的吧？”

“谈心？找我？”段知彻愣了片刻，没请人进来，只放低声音说，“很晚了，在我房间不太合适。”

林灵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睡得迷迷糊糊脑子不大清醒，竟然说：“那不然你跟我过去小时哥房间。”

段知彻问他：“他没在睡觉吗？”

“在啊，”林灵眨眨眼，说，“不过没在房间睡，他把房间让给我了，他睡沙发。”

段知彻闻言便探头往林灵后面望。果然，黑暗中，依稀能看见有一小团拱起，时乔应该是以蜷缩的姿势，侧躺在不算宽敞的沙发上。

被子里的亮光很明显，时乔要么没在睡觉，正闷在被窝里玩手机，要么就是迷迷糊糊玩到睡着，还没来得及把手机屏幕锁上。

段知彻收回目光，林灵还在等他的回答，看起来很坚持。段知彻最终还是答应了，给林灵拿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段知彻没有过跟人谈心的经历，所以还是事先跟她打好了预防针：“我可能也给不了你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但可以给你当作……嗯……一个宣泄的出口？”

林灵点头应下，在段知彻表示会替她保密后便开始郁郁寡欢地开始倾诉：“我已经和他冷战一个多月了……”

林灵的苦水真的很多，基本都是围绕她和她男朋友的。

不过她描述得很模糊很宽泛，段知彻并没有从中得出什么很具体的信息，无非就是在感情中觉得困扰了、有矛盾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段知彻在林灵去洗手间的间隙，切了微信小号，很直接地打字问时乔：【你有喜欢的人吗？】

时乔果然也还没睡，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秒回，他说：【没有啊。】

似乎是觉得有点莫名，时乔的下一条消息很快又发过来：【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得到想要的回复，段知彻勾起唇角，含混地回复：【没事，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不过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没睡？】

【。：哦我忘了，你在国外，有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