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酒保的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两分多钟，时乔的大脑好像运转得有些迟缓，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消化下对方说的话——他需要去一家酒吧接人，而且是现在。

时乔闷着头在卧室里打转，唇瓣被尖白的犬齿无意识咬住，抓着手机的手指也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他对酒吧的认知还停留在影视剧中那种灯红酒绿鱼龙混杂的场面，就算没有涉足过，他也知道这样的娱乐场所与他本人的性格大致是不太相符的。

但即便此刻被焦虑情绪裹挟，他也不后悔接下这通电话。

酒保说林灵已经喝醉了，在等他去接。

她一个醉酒的小姑娘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实在太危险，所以时乔不能耽搁太久。

他只给了自己一点点时间安抚不太平静的内心，拎上挎包后，便边打开导航软件边出了门。

导航显示那家酒吧距离时乔不算近，无法步行到达。

于是时乔打开打车软件，快速输入了起点和终点，不到十几秒的时间便有司机接了单。

时乔从挎包里拿出晕车贴，在耳后贴上，记住车子的颜色和车牌号后，站在原地等待，期间边关注着软件里轿车的动向和位置，边四处张望着。

车辆越接近，时乔心里那种无可名状的紧张感就越强烈。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不错过附近驶过的每一辆车的车牌，生怕出现“因为自己找不到目标车辆而让司机等得不耐烦”的尴尬局面。

好在那辆车距离时乔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时乔就注意到了。

他很乖巧地等着车子开过来停下，然后打开后座车门，还没坐稳就着急地报了自己的手机尾号，司机点头应过一声后，他才系上安全带。

时乔很庆幸这位司机大哥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没有边开车边带着自己唠嗑。

时乔曾有过这种经历，事实证明他确实招架不来。那一次之后，时乔便觉得不赶时间的情况下转两趟公交或者地铁也不是那么麻烦了，总之一度不敢再打车。

夜色深深，时乔下车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家酒吧，还没进去，他就已经觉得有点发怵。

时乔窝在墙边装路人，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那些人都是直接进去的，没有刷身份证也没有拿门票之类的东西。

于是时乔做了两分钟心理建设后，跟在两个青年身后，佯装镇定地走进去。

没想到，那两人进去之后，他刚迈上台阶，就被安保义正严辞地拦住了，“不好意思，未成年人不允许进入。”

安保人员是个健硕的大叔，声音粗旷又洪亮，这么一嗓子，周遭几人均将目光扫了过来。

时乔有点懵，手指紧紧绞着挎包带子，尽量忽略其他人的目光，一脸茫然地解释：“我不是未成年。”

时乔的声音轻柔又细微，还带着一丝窘迫，安保显然没听清他讲的话，睨了他一眼，皱着眉问：“什么？”

这副不耐烦的语气和表情很快被时乔捕捉，他有些慌了神，仅仅只是这样，他就已经开始想要退缩了。

但一想到林灵，时乔还是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我是成年人，我已经22岁了。”

时乔不知道为什么他陈述的事实会没有说服力，总之安保大叔看着他，露出一副明显不大相信的表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请出示一下证件。”

时乔万分庆幸自己因为没来过酒吧，不知道进去的程序是什么，出门前有顺手将身份证带上。

他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将人像那面朝上，递给安保看。

安保大叔看过出生年月后，照着时乔的相貌仔仔细细地比对了一下，然后才将证件还给时乔，用非常抱歉的语气请时乔进了门。

和时乔想象中的一样，这里的氛围灯昏沉且迷离，晃得他有些晕眩，空气中混杂着香水与微醺的气息。

他一进来，就敏锐地感觉到有很多视线有意无意地汇集在自己的身上，让他觉得不太适应，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想直接转身离开的冲动。

时乔心一横，穿过人群往里走，想找林灵的身影。

但这里太大，人又多，搜寻无果后，时乔作了好一阵思想斗争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名穿着衬衫马甲的调酒师，对方跟他的另一名同事说了几句话后才告诉时乔，说林小姐去了洗手间，估计一会儿会回来。

时乔跟这名酒保道了谢，乖乖地坐在吧台前等她。

但他很快觉得自己周身尽是格格不入的尴尬，便低着头刷起了手机。

耳边是交织在一起的人声和笑声，伴随着节奏感强烈的旋律，倍显喧嚣。

其实他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到手机屏幕上，玩手机只是让自己显得有事可做。

他打算跟D先生分享他一次来到酒吧的经历，但刚打开聊天框，他的肩膀就被身后的人轻拍了一下。

实在有点突然，时乔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颈。

他本以为拍他肩膀的人是林灵，但转过身后，才发现来人是一个留着胡须的陌生男人，从外表上看，应该要比时乔年长十岁左右。

“一个人？”那个男人举着酒杯问，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语气中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调笑。

时乔一愣，心里涌上一股淡淡的死意，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搭讪，便直接开口回答：“不是。”

谁知那男人笑了一下，又说：“你这个谎扯得不太高明啊，我盯你很久了，你身边都没人。”

时乔蹙起眉，不理解他做了这样没礼貌的事怎么还好意思说出来，但仍好声好气地小声解释：“我朋友去洗手间了。”

胡须男转了话题，问他：“一起跳舞吗？”

时乔连忙摆手，说：“我不会。”

“别害羞，你随便扭一扭应该都很好看。”那人换了一副表情，用侵略性极强的眼神看着时乔，说，“我教你？”

“不用了。”时乔被他盯得颇感冒昧，觉得不太舒服，在保持身体平衡的前提下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侧。

哪知，这人竟也跟着他退开的姿势靠过来，毫无分寸感。

时乔浑身一震，戒备地看着他。他猜测这人一定喝了很多酒，身上的酒气钻进鼻尖，让时乔觉得比晕车的感觉还要难受。

那人微眯着眼凑近他的脖颈狠嗅了一口，说：“你身上好香，喷的什么香水？”

时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颤着嗓音说：“没喷——”

不知是因为酒吧内环境封闭，还是因为面前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臭熏的酒味太重，时乔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并觉得自己如果再不离开，很难说会不会再度因为社交应激而晕倒，如果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去医院。

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时乔忙不迭解释完，又说：“我要走了，抱歉。”

然后作势要推开他。

殊不知，那人被推开后，又反手狠狠抓住了时乔的手腕，不怀好意的神色终于显露出来。

他换了一副语气对时乔说：“打扮成这副样子，不就是故意装清纯么？现在又跟我演什么欲擒故纵？就算演，也要有个限度吧？”

时乔闻言，像是不太理解他说的话似的抬起了眸，身体僵住的同时，本能地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但男人的力气大得吓人，时乔根本不是对手。

“这样吧，”男人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笑道，“只要你喝下这杯酒，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时乔好像更难受了，脑袋像缺氧一样，有几个瞬间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他看见自己双手手背上已经开始起了红疹，不明显，但时乔知道这很快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他有些慌乱，现在只想躲开这人，于是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他的条件。

那人得逞似的弯了弯眼角，左手贴上时乔的腰，右手则抚上时乔握着酒杯的手，作势帮他将杯中的液体往嘴里灌。

时乔被这发狠的一下吓到，便不愿意喝了。但那人握着酒杯的力气很大，杯沿磕到时乔的门牙，酒水溅出一些到鼻尖和唇齿周围，顺着下巴滴落，在衣服上印上了红色酒渍的痕迹。

“唔嗯——”时乔皱着眉头反抗似的发出一声咽呜。

下一秒，玻璃酒杯就被第三股力量夺了过去。

胡须男被这突如其来的狠劲带得险些摔倒，“啧”了一声，皱着眉抬头看了过去。

段知彻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周身的气质尽是优雅斯文，他在夺过酒杯的同时就已经将时乔整个人揽在身后。

胡须男笑了一下，说：“你也喜欢？要不……一起？”

段知彻面无表情地说：“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滚蛋，否则，报警。”

那人脸色微变，但仍觉得段知彻不是个狠角儿，于是“切”了一声，说：“怎么，警察还管我请人喝酒吗？再说了，他又不是女的。”

段知彻的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狠戾，“要一起去医院检测一下这杯酒水的成分吗？”

那人冷哼一声。

然后跑了。

时乔的心情刚平复下来，这时候才意识到酒里原来被下了东西，顿时心有余悸，感到一阵后怕。

段知彻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一名酒保，俯身跟他说了什么，然后转身牵起时乔的手就要走，“去医院。”

时乔愣愣地拉住段知彻，没怎么用力，对方就已经停下，转身看他。

时乔对他说：“我没喝那个酒。”

“我知道。”段知彻语气清冷地解释，“是你的脸，泛红了，还起了疹子。”

时乔闻言，小心翼翼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段知彻看着他，说：“手背上也有。”

时乔于是放下手看了一眼手背，“哦，这个我知道。”

说完，时乔将头低了低，手也放了下来，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很丑？”

他记得上一次是没有长红疹的……

时乔担心段知彻觉得害怕，又赶紧补充说了一句自认为更重要的话：“这个不会传染的，你别担心……”

“不丑。”段知彻很快回答他，“我知道不会传染，我担心的是你。”

说完后，他仍垂眼看着时乔，又问：“会疼吗？”

时乔缓缓抬起眼眸，摇了摇头，而后告诉段知彻：“抹药就能好，不用去医院。”

段知彻顿了一下，才说：“好，那现在回家抹药。”

“不行，”时乔再一次拉住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认真又有些抱歉地说，“我还没接到人，现在还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