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祖节第三日，游街。

玩家们一开始皆以为游街是如现实部分民俗节日一般，吹锣打鼓，村民扮作越祖神的模样，排成长队游街。

却没想到游村的主角是“货”。

长长的游行队伍，打头四人吹锣打鼓，身后拖着一长串身着破衣烂衫的人。

拖着。

他们皆断食断水两天，浑身无力，双臂上吊着绳子朝前拖。

牵绳人不允许祭祀品站着行走，他们必须膝行，一路自村口的石碑下至越祖庙前。

短短的几十步路，有人的膝盖已磨皮破肉，淋了蜿蜒的血痕。

“悔，悔啊——”

游行队伍里专门唱念的人掐着嗓子吊高了音，一副悲凄不已的模样。

围观的村民都挤在阴影处的长廊、房檐下，无人出声，眼里盯着队伍中生人的视线却分外渴求。

游行队伍越往前行进，挤出房门来观看的村民越多。无人喧哗，偌大的村落里只有锣鼓唢呐的合奏与单调凄切的唱念，为本就笼罩着晦暗色彩的荒村平添了几分诡异。

村民以膝行作为祭祀中的忏悔，与另一个怪谈对应上。

许蔚负手，冷淡地瞧面前矮了一个身位的生物。

就抓她单独一人出来的时候。

虽然她还未完全恢复记忆，自我认知混乱，一会觉得自己是村里人一会又觉得是其他人口中的玩家，但前几日的记忆确实恢复得大差不差。

她清楚地忆起自己是如何胁迫村长、大闹仓库的。

这也使她更相信自己作为玩家的身份。

前几日的所作所为似乎让这位掌控一切的“神”对她的关注愈发多起来，先是趁她昏迷上身、狐仙袭击玩家住处，又是以长脖鬼的怪谈为诱牵引出坟墓童谣，现在又搬出来第二个怪谈。

还真是急切地想把她弄死。

许蔚静静立在原处，等着“神”的新花样。

王牛跪在地上，膝盖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他形销骨立，两条明显长得过分的手臂垂于两侧，膝弯以下肿成了硕大的肉瘤，溃口蹭在地面连皮带肉，让人看着牙酸。

“悔啊，我悔……”他对着许蔚狠狠地磕上几个响头。

不待她回应，又向前膝行两步，更靠近一点，再次磕头。

“祖神！宽恕我吧！”

许蔚默默挪开半个身位，不让他跪拜自己。

可这东西就像缠上她了似的，随着她转圈，本就不怎么完好的膝盖这下更是磨得不能看。

许蔚尝试倒退着快走几步，对方马上以灵敏的速度追了上来，每次都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而后开始按流程磕头。

她没再退。

第一次，它额头砸得地面“砰砰”响，滴落几滴血珠。

第二次，它更用力了些，脑门上也破了皮。

第三次，它刚埋下头去，许蔚便感到一阵恍惚，控制不住地想随它弯下膝。

一同朝拜。

而后她硬生生地立在那里，受了王牛三拜。

拜完，似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受影响，王牛也呆住了，仿佛几十年如一日的既定程序突然在测试时遇到BUG，只能不停地弹出“程序遇到未知错误”提示。

许蔚按下心里隐隐升起的跪拜念头，讽道：“就这么点影响力可不行，我之前受过的污染程度可比这高多了。”

话音一落，她怔愣。

消失的记忆完全恢复。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被迫失去重要记忆，只能随时间的推移逐渐恢复，而影响她的东西毋庸置疑，与那块坟上掏来的木牌很有关系。

昨日路樊野急中生智把那玩意扔了她才开始恢复，今早一去果然不见。

早知道就该把埋着越祖神的大土堆刨了，看看底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在这装神弄鬼。

真想把它们全杀了。

“嘶……”她又一次捂住眉心，暗暗使劲将内心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那种糟糕的、总是让脾气莫名其妙上来的怪异冲动又出现了。

这股冲动促使她血洗仓库、砸神像、拦狐仙，不时涌出另外的暴力想法，又总巧妙地与原本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叫人难以察觉出来。

就如同脑子里住了个讨人厌的小人，平时藏得深，一旦内心涌现出负面情绪便立刻举着大喇叭放大好几倍，在耳边蛊惑着去做更加冲动的事。

她不认为一个C级副本的BOSS能做到如此。

依近几次与BOSS打照面的情况来看，它只能借由副本的原有力量——怪谈、狐仙或规则关卡来迂回影响她，即使被砸神像也无法当场发难。

甚至短短三天就反复搞事情，显得很急切，想要将敌人尽快扼杀。

很显然，它的力量还没有达到顶峰，并且有了危机感。

许蔚猜测，要么是它本能地感知到玩家中有与之相当的存在，要么是已经被她抓住了某个弱点。

会是什么？

她眯起了眼睛。

王牛还在她身前不知所措地跪着，呆滞地望向地面，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磕头。

本就混沌的意识彻底死机了。

拖它的福，许蔚现在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C级副本生物的差距。

如毛町所言，她与BOSS实力旗鼓相当，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受到过太大影响，而比BOSS还要低级的鬼怪——狐仙、张婆子、王牛在她面前杀伤力几乎为零，只有作为规则关卡的坟墓童谣有威胁。

事实上，现在对她威胁最大的是脑海中影响情绪的“小人”。

情绪波动是从这次副本开始的吗？许蔚并不确定，或许在很久之前，她的情绪就开始有了变化，只是太过细微或习以为常——人总会在通关副本中成长、变化，叫人难以察觉。

许蔚甚至猜测，许久之前这颗种子就种下了。

贯穿副本与中转站，在毛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给她施加影响，对方能这样做必然拥有庞大的能量。

如果更夸张一些……

审判大酒店被袭击、玉环之死副本升级、乐园大逃亡突如其来的衰竭期……

为什么她出现过的副本总会出现问题，连宣称绝对安全的中转站都受到入侵？

她拧眉，仰头望天。

盘亘于地球之外，在星空中也浩大无比的家伙。

是“它”吗？

许蔚忽然记起乐园大逃亡蜘蛛密集的地宫里，作为“高维生物”的男声向她解释自己的存在——

“你可以将我理解为一种无限庞然的生物，我的体积、思维与能力都无限超出你的认知，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我眼里同时发生，没有先后的区别，我能前往时间的每一处，随意碰触任何一个时间节点。”

“它”也是高维生物。

“它”同样能前往任何一个时间点，改变过去、现在和将来。

男声与她的谈话中，对于“它”的描述着重于力量的庞大与分隔成无数个体后各自拥有的独立意识，毛町作为星际文明的研究者关注的重点也在于如何将“它”细分为无数碎片而逐个击破。

在他们眼里，“它”似乎只会无限地吞噬与增殖。

那么，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它”也有意识？

“它”在有意地利用自己高维生物的特性，操纵时间线，影响现实。

但，为什么偏偏盯上了自己？

王牛的混沌思维让它无法理解面前的生人为何在短短几分钟内情绪变化多次，直至最后满含怨气，又不得不咽下去。

它想了想，只能按脑海中呼唤的声音所要求的，继续磕头。

许蔚的膝弯又沉了沉，她忍无可忍，一脚踹开眼前的鬼怪。

而后一拍脸，让自己清醒些。

本还想再盘问它身上的怪谈故事，但情绪实在混乱，又见它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只能咬牙忍下脑海里叫嚣的小人，快步往回赶。

一踏进门，她径直走向路樊野，抱住他猛吸一口。

熟悉的青柠味。

正在交谈的其他玩家：“？”

“咳咳，我们还在呢……”王浩手搭于唇前咳了一声。

许蔚脑子正乱着，没工夫搭理这些，压在路樊野身上摸他的手。

路樊野被抱住以后身体便僵硬起来，一动不动，但也不反抗。

许蔚抓住他的手，捂到眼前蹭了蹭。

很快，清凉的气息再次从掌心流入眼眶，舒爽了神经。

她舒服极了，不由自主地搂紧路樊野，后者也轻轻伸手过来托扶，让她靠得更舒适一些。

他抬眸望向好奇瞧过来的众人：“她不太舒服。”

大家也都知道许蔚的情况，心下了然，又继续讨论。

等许蔚缓得差不多，他们也商量完毕。

陈雨颇有些兴奋：“准备好了吗？”

张浩配合地举起手中铁铲：“准备好了。”

吕前一脸兴奋：“你还别说，虽然过了几个副本，但我从没刨过坟，还是别人家祖坟，刺激！”

陈雨兴奋过后又有些紧张，抱着铲子凑过来：“许蔚姐，你是咱们这唯一有进攻技能的人，你可得保护好我们呀。”

“不用担心，”许蔚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也恢复过来，笑得神秘，“我来之前，仇恨值已经拉满了。”

是的，女主很早就被这玩意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