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激发了汉子的杀/欲,他像受到鼓舞一般,雪亮的刀锋从南衡的肌骨抽离,对准脖颈斜砍而来。
一道清冽的声音迎着锋刃:“大齐虎符在此,羽林卫就在左近,击杀朝廷命官,你与妻儿,也没得活了!”
金石交击之声还是猝然震响,颤巍巍的余音不鼓自鸣,刀刃砍在半块虎符勘合上,持虎符的素手经不住力,纤臂一折。
南衡感到一缕冰冽的冷香绻入怀中,削肩撞得他的伤口刮骨一般剧痛。
持刀大汉被震慑的瞬息之间,南衡陡然抬起左手夺过他手里的匕首,轻轻一递,七寸匕尖便精准地扎进他的心脏,直至没柄。
大汉挥刀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后继无力地软下来,人和刀一起轰然而倒。南衡俯身拔出匕首,热血喷溅,本有一息奄奄的大汉双目凸瞠,立时气绝。
南衡就着袍袖擦了擦匕刃上的血污,还给身畔人,眉间竟蕴有平静的笑意:“你看,上回说让你把匕首给我,你不肯,到头来还得我护着你,手刃仇雠。”
虞愔愣怔着,心犹被方才的险象揪着,手软脱力,匕首放在她手里难承其重,手臂跟着遽然向下坠去,被南衡稳稳托在手里。
“害怕了?害怕刚才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冲上来?你手上无力,即便握持利器,也是伤不了人的。”
虞愔默然把匕首收进怀里,对他说:“蚍蜉撼树,总好过生死由命。”
南衡浅笑:“这么说,我要感谢那只蜉蝣,纵朝生而暮死,亦肯舍身为我卵与石斗。”他嘴上如此说,一双眼却斜睨肩下淋漓的伤口。
虞愔有些赧然,同他道:“我们速速离开此地,既是杀局,这些杀手必有同伙,等后继者追来,就不好应付了。况且你的伤也需要处理,赶快回府去罢。”
“不能回府。”南衡说,“他们投石问路,一击不成,肯定在南府的必经之路上伏下后手,我若此刻回去,正中下怀,左右难逃一个死字。”
“那怎么办?”
“你那护卫,可在别馆?”
“不在。陈至,我遣他东行向海,去监视周老板了。周老板将丝绸生意做到了海外夷国,交易亦万金而论。”
“那你一人怎可随意招摇过市,万一出了意外,指望本官搭救于你吗!”他肃眉敛目,玉面也板正起来,很有几分教训她的意思。
虞愔不悦:“你那暗卫,不也没跟在你身边吗?况且今日,是你遇险,我只是凑巧来坊间细查周记绸庄的蛛丝马迹。”
南衡冷笑:“今日是休沐日,虞女官做什么,无须向本官报备,本官可没兴趣听。”
虞愔自觉多言,闻他说:“去楼船里,孙辰在那里。”
楼船?她想起上回那暗卫生硬地挟持她去见南衡,将她缚手缚脚还蒙住眼,就是为了防止她记住行径的路线,看来那楼船停靠之处必定十分隐秘安全。
“是你在城外的藏匿点?”虞愔问。
“嗯,孙辰开船,每日换一个渡口,不易被人事先察觉。”
虞愔看着他袍袖上被血洇湿的大片红迹,问他:“你还能走?”
南衡倾过身来,持住她小臂,虽是借力,却几乎没将任何重量压在她身上。
手腕被他覆住的那片肌肤如春水吹皱,又紧又灼热。可他的手,其实冰凉虚浮,也只够握住她的腕。
“疼吗?”虞愔心生恻隐,鼻息间浓重的血腥气掩盖了他长年熏衣的雪松香,只有在一步一履间、长风罅隙处,可嗅见微渺的一缕,若风起青萍之末。
南衡摇摇头。
虞愔知他是违心,也不再深究,反过手来扶住他。
“南大人为何来坊市之间?也是为周府绸庄之事?”那日在密闭的周府绸庄,他二人隔罗绡相对,撞破不说破,彼此都心照不宣。他们其实殊途同归,一直在暗暗调查同一件事。
“不,我是为了寻你。”南衡轻勾起唇角,“寻你听琴。”
“可是真的很不巧。”他自顾自说下去:“若我提早一步去了绿绮别馆,你又不在,我可真是,没法像诸葛孔明一样,拉下面子三顾茅庐。”
“所以,幸在这里遇见了你,你欠我一首琴曲,往后要记得单独弹给我听。”
虞愔听出他话里打趣的意味,心说这人都伤成这样,怎么也没个正经。便也不肯再他说话,只是扶着他,一路往楼船走去。
路上再未横生什么波澜,穿过七拐八弯的巷道,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耳畔听闻江波荡迭之声。虞愔跟着南衡到了一处破败失修的渡口,河岸边果然泊着一艘楼船。
“主上!”孙辰掀帘奔下来,玄影一闪,顷刻就闪至南衡身前。“主上!属下失职!”他单膝跪地,额首几乎触及南衡履端。
“无碍。”南衡说,“去备滚水和伤药,再把船开到江心去,沿着十里秦淮一直开,不要停。”
“是,属下遵命!”孙辰领命去了,南衡让虞愔扶他到楼船里休息。
楼船内和她上次被“请”来时别无二致,浮凸镂刻,花窗,彩画,中间置有茶几、美人靠、莲花引枕。
南衡转过一道四折山水屏风,屏风内隔着一张软榻,青、素二色的帷幔低垂,铜盆里的热水已经备好。除了热水,旁边还有金疮药、止血散,清热化瘀膏并巾帕纱布等物。
铜盆后置一只浴桶,水汽蒸腾,桶沿搭着一条男子用的汗巾。